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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恐怖谷

书名:福尔摩斯探案全集3 作者:阿瑟柯南道尔 本章字数:112746

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0日 19:21


第一章恐怖谷    第一部伯尔斯通的悲剧“我倒认为……”我说。  “每个人都认为。”福尔摩斯的语气很不耐烦。  我相信自己是一个非常有耐性的人;不过,我还是要承认,他如此嘲笑着打断我的 话,确实令我有点不高兴。于是我严肃地说:“福尔摩斯,说实话,有时候你真让人有点 难堪 啊。”  他完全陷入沉思之中,没有即刻答复我的抗议。他用一只手支着头,面前摆着没有动过 的早餐,双眼紧盯着那张刚从信封中抽出来的字条,然后把信封拿起来,举到灯前,格外仔 细地对它的外观和封口进行研究。  “这笔迹是柏拉克的,”他若有所思地说,“尽管我以前只见过两次柏拉克的笔迹,我对这 小条就是他写的也毫不怀疑。将希腊字母s的顶端写成花体,这一点就很明显。不过, 这要 真是柏拉克写的,那它就必然会是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和我谈话,然而这番话却令我感到很有兴趣,我的不快也随 之烟消云散了。  “那么,柏拉克是谁呢?”  “华生,柏拉克这个名字是假的,它不过就是一个人身份的代号;可是在它背后却躲着一 个诡计多端、不可捉摸的人物。他在前一封信里已经坦白地告诉了我,这不是他的真名, 并 且公然对我说,想要在这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寻找他的踪迹,是徒劳无益的。柏拉克的重要性,并不体现在他本身,而是体现在他所结交的那个大人物身上。你想象一下,一条 鲭鱼和一条鲨鱼在一起,一只射狼和一头獅子在一起总之,一个本身并不是很了不起的东西联合了一个凶恶的怪物,会变得怎样呢?那就不仅是凶恶,还十分阴险了。华生,我认为他就 是这样一个怪物,你听说过莫里亚蒂教授这个人吗? ”  “那个非常有名的手段高超的罪犯,在贼党中十分出名……”  “不要说这样外行的话,华生,”福尔摩斯嘟囔着反驳我。  “我想说的是,只是在公众中无人知晓。”  “妙!你真是机灵过人! ”福尔摩斯大叫着,“真想不到你在说话时也很狡黠幽默呢。华生, 这我可要留意提防呢。可是称莫里亚蒂为罪犯,从法律角度来说,却是公开的诽谙 一这也 正是奥妙之处丨他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阴谋家,是所有恶行的总策划者,是黑社会的首脑,是 一个完全有能力影响民族命运的智囊丨这就是他。然而一般人却丝毫都不怀疑 他,他从未受 到丝毫攻击,他在处世为人方面的长处和厌恶自我表现的风度又十分令人钦佩。因此,只凭 你说的这几句话,他就能够将你拖到法庭上,罚你一年的年金作为他名 誉损失的赔偿。他不 就是《小行的动力论》这部书的驰名作者么?这部书上升到的高度是纯数学中罕有的,据说 科学界无人能对它提出批评。这样的人,难道可以中伤么?出言 不逊的医生和遭到诽谙的教 授一这就是你和他将分别得到的头衔丨那人真是一个天才呢,华生,可是,只要我不被那 些小爪牙弄死,我们就总会有得胜的一天的。”  “希望可以看到这一天! ”我发自内心地欢呼道,“不过你刚才提到柏拉克……”  “噢,是的,这个所谓的柏拉克是整个链条中的一环,与所连接的那个庞然大物离得并 不远。柏拉克不是特别坚固的一环一这不过是我们两人之间这样说。据我所能得到的判断, 他在这个链条中是唯一的薄弱环节。”  “可是有一环薄弱,就会使全局不牢固啊! ”  “非常正确丨我亲爱的华生。所以,柏拉克就十分重要了。他还有点基本的正义感,我又 偶尔在暗中送给他一张十镑的钞票,通过这一点适当的鼓励,已经有一两次,他在事先给 我 送来了具有一定价值的消息,其有价值的原因,是我通过它能预见并防止某一罪行,而不是 在事后去惩办罪犯。我完全相信,如果我们能解开密码,就能发现这就是我上面所 说的那种 消息。”  福尔摩斯又把那张纸放在空盘子上铺开,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低头仔细看那些稀奇 古怪的文字,那些文字是:  534 C2 13 127 36 31 4 17 21 41 道格拉斯109 293 5 37伯尔斯通 26伯尔斯通9 47 171“福尔摩斯,你能从这些字里得出怎样的结论呢? ”  “这显然是用来传递秘密消息的。”  “不过,没有密码本,密码信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在这种情况下,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你为什么强调‘在这种情况下’呢?”  “因为有许多密码,在我眼中就像报纸通告栏里虚彳假的广告一样简单。那些简单的东西在 人的智力面前,只显得有趣,而不会显得厌倦。然而这次就不一样了,它所指的明显是 某本 书中某一页上的某些词。除非我知道是在哪本书的哪一页上,否则就无能为力了。”  “可是为什么又会出现道格拉斯和伯尔斯通这两个名字呢? ”  “明显是因为这本书上并未出现那两个字。”  “那他为什么不说明是哪本书呢? ”  “亲爱的华生,你天生就很机智狡黠,这点也使你的朋友们高兴;只凭这样的机智,你也 不至于在同一个信封里把密码信和密码本都装进去。因为一旦信件被投递错了,那你就会 败 露。像现在这样,只有两封信同时出差错,才会出乱子。我们的第二封信应该已经到了,我 想那封信里会给我们送来解释的文字,或者更可能包括查阅这些符号的原书。”  果然被福尔摩斯说中了,几分钟后,小仆人毕利走了进来,带来了我们盼望的那封信。 “笔迹是一样的,”福尔摩斯边拆信封边说,“并且竟然有签名,”等到他展开信笺时, 便接着兴高采烈地说,“喂,华生,咱们可以开始了。”可是他把信的内容看完后,又双眉 紧锁了。  “哎呀,这真是令人失望啊丨华生,恐怕我们的期待都无法实现了。但愿柏拉克这个人不 会出什么意外。”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想继续干这件事了,太危险了,他对我已有所怀疑。我能看出他开始怀疑我了。 当我把通信地址写完,想到寄给你密码索引时,他居然出乎意料地来了。幸亏我盖住了 它。 如果被他看到,那我就非常危险了。可是从他的目光里,我看出了不信任的神色, 请你烧了上次寄去的密码信吧,对你来说,那封信现在没有用处了。  弗莱德柏拉克福尔摩斯坐在那儿,用手指搓弄着这封信,对着壁炉皱着眉。  “也许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能只不过是他自己心虚了而已。他把自己当成贼党中的叛逆者, 所以认为那个人在谴责他。”福尔摩斯终于开口。  “我想,那个人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吧。”  “完全正确丨他们那一伙人,无论是谁,只要一提到‘他’,都知道指的是谁。他们所有 人只有一个发布命令的‘他’。”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  “哼!这个问题倒很严重。当你遇到一个欧洲第一流的智囊作你的对手,而他背后还有全 部的黑社会势力,那就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了。不管怎么说,咱们的朋友柏拉克明显被吓 糊涂了一请你比较一下信纸上和信封上的笔迹。这说明,信封上的字写在那个人突然来访前, 因此清楚而又有力,不过信纸上的字就潦草得几乎无法看清了。”  “那他写这封信有什么必要呢?干脆放下不管不就行了。”  “因为他怕一旦那么做,我就会找他追问,给他带来麻烦。”  “有道理,”我说,“当然了,”我将原来用密码写的那封信拿起来,皱着眉认真地看,“明 知在这张纸上写着重大的秘密,可是没有任何破译的方法,快要把人急疯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将他一口都没尝过的早餐推到一边,点燃了气味难闻的烟斗,这是他 默然沉思时的伙伴。“我觉得有些奇怪! ”他把身体靠在椅子上,仰视着天花板,说道,“ 也 许有些东西被你那马基雅维利的才智漏过了。让我们用单纯推理的方法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吧。这个人是以一本书为蓝本编写密码信的,咱们就以此为出发点吧。”  “这个出发点相当没把握啊。”  “那么让咱们看看是不是可以缩小一点范围吧。当我在它上面集中思想的时候,这件事看 起来就不是那么高深莫测了。我们有没有什么关于这本书的可供查清的迹象呢? ”  “一点都没有。”  “嗯,嗯,或许没糟到这个地步。这封密码信的开头是一个大534,不是吗?我们可以把 534假设为密码出处的页数。那么我们这本书就会很厚。这样我们就有了第一个线索。这本 厚书是哪一类的,我们是否有些别的可以查明的迹象呢?第二个符号是C2,你认为它的含义 是什么呢?华生。”  “一定是说了。” B“未必是这样,华生。我相信你会赞同我的观点:既然页码已经指明,那章数就不重要了。 再说,彳假如534页只是第二章,那第一章就一定长得不像话了。”  “指的是第几栏! ” C我喊道。  “聪明啊,华生。今天早晨,你可是展露才华了呀。如果它指的不是栏,那就是我误入歧 途了。所以现在,我们可以设想有一本很厚的书,每页印成两栏,每一栏又特别长,因为 这 封信中有一个词的标数是二百九十三。这是我们能推理出的所有的东西吗? ”  “恐怕是所有的了。”  “不要这么小看自己,我亲爱的华生。再一次展现你的智慧吧。如果这本书是很不常见的, 他必然会提前寄给我。他没有在他的计划遭到挫败前把书寄给我,只是想通过信件告诉 我线 索一他在信中是这样说的。这完全能够表明,他一定觉得这本书对我来说是不难找到的。 他有这样一本,所以觉得我也会有。总之,华生,这本书很普通。”  “你的话听起来的确符合情理。”  “因此,探讨的范围已经被我们缩小到一本厚书上了。书是印成两栏的,并且也很常用。” 《圣经》! ”我十分得意地叫道。  马基雅维利: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兼历史学家,主张为达到政治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②英文的章是Ch叩te「。  ③英文的栏是Column,与章均以字母“C”开头。  “好,华生,好丨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不是足够好。与《圣经》相比,我还举不 出一个莫里亚蒂党徒手边更有可能的书来。此外,《圣经》有很多版本,很难设想两个版 本在 页码上完全相同。这本书显然是只有一个版本的书。他能确定他书上的534页和我书上的534 页一定相同。”  “不过符合这种条件的书却不多啊。”  “完全正确,我们的出路正好就在这里。我们的查找范围进一步缩小到版本统一而又每个 人都会有的一本书了。”  “萧伯纳的作品! ”  “华生,这仍然有问题。萧伯纳文字的特点是洗练简洁,但词汇量不多。选择其词汇传递 普通消息是很难的。我们还是排除萧伯纳的作品吧。根据相同的理由,我认为字典也不适 合。 那么还剩下什么书呢? ”  “年鉴! ”  “真棒,华生丨如果你猜不到要害,那我就犯了大错了丨是一本年鉴丨让我们来认真考虑 一下华特克年鉴的条件吧。这本书很常见。它那么多页数符合我们的需要,而且印成两 栏, 虽然开始时用词简练,如果我记得不错,它在将近结尾时就变得很啰唆。”福尔摩斯从写字台 上把这本书拿起来,“这是第534页,第二栏,我看讨论的是英属印度的贸易和 资源问题。华 生,请你记下这些字丨我们找到第十三个字,是‘马拉塔’②,我担心这个开始并不吉利,第 一百二十七个字是‘政府’,虽然对我们和莫里亚蒂教授来说这个字 都有点离题,但至少还算 合理。现在我们继续尝试,马拉塔政府有些什么行为呢?哎呀,下一个字是‘猪鬃’。我亲爱 的华生,我们错了丨这回完了丨”  他说话时的语气虽然是开玩笑的,可是颤动的浓眉却表现出他内心是失望和恼怒的。我 也无计可施闷闷不乐地坐着,注视着炉火。突然,福尔摩斯的欢呼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他 向书橱奔去,从里面拿出另一本黄色封面的书。  “华生,我们因为太新潮而吃亏了!”他大声说道,“咱们走在时代前面,于是受到了应 得的惩罚。今天是一月七日,我们已经及时买到了这本新年鉴。看来柏拉克很可能是以一 本 旧年鉴为根据凑成他那封信的。毫无疑问,如果他写完那封说明信的话,他一定会将这一点 告诉我们。现在我们看第534页上讲的都是什么。第十三个字和第一百二十七个字是 ‘有’, 这下希望就大多了。”福尔摩斯的两眼发出兴奋的光。在数那一个个字的时候,他细长的手指 因激动而不住地颤抖着,“‘危险’,哈丨哈丨太好了丨华生,记下它。 ‘有危险一可能一到来一 很快一某人’,接下去是‘道格拉斯’这个人名,再下面是‘富有一乡下一现在一在一伯尔 斯通一庄园一伯尔斯通一一可信一一火急’。你看,华生丨 你觉得纯推理这种方法以及成果如 何?如果鲜货店出售桂冠这种商品,我一定要让毕利去买一顶。”  在福尔摩斯破译那密码时,我把它草草地记在膝上的一张大页书写纸上。我忍不住全神华特克年鉴:英国最有名的年鉴。  ②马拉塔:住在印度中部及西部的人,生性好战。  贯注地盯着这些奇怪的词句。  “他表达意思的方法真是古怪而又勉强。”我说。  “恰恰相反,他做得真是太妙了,”福尔摩斯说道,“当你只能从一栏文字中寻找表达你的 意思的字眼时,你很难能找到你需要的每一个词。因此你不得不留下一些东西,让收到 你信 的人靠他的智慧去理解。这封信的意思,十分明确。有些不利的事将发生在一个叫道格拉斯 的人身上,他就像信上写的,是一个富乡绅。他确信一一他找不到‘确信’这个 字,只能找 到与它相近的字‘可信’来代替一一事情已经万分火急。这就是我们的成果一一而且是很需 要技巧的工作呢! ”  福尔摩斯就像一个纯粹的艺术家,就算他没有达到自己颇高的期望而暗自失望,他也对 自己比较好的工作成果产生一种欣喜。当毕利推开门,带着苏格兰场的麦克唐纳警官走进屋 子时,福尔摩斯仍然在为自己的成就轻声发笑。  那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最后一年的年初,艾立克麦克唐纳还没有像现在一样有名。那 时的他还是个青年,可是,由于他的案子办得都很出色,因而已经成为侦探界深受信赖的一 员了。他高大健壮,使人一看就知道他体力过人;他那硕大的头颅和深陷而有神的双眼,更 清楚地说明他智力敏锐。他为人沉默寡言,做事一丝不苟,他性格倔强,说话时有很浓 重的 阿伯丁港口音。  福尔摩斯帮助他办过两个案子,都获得了成功。而福尔摩斯自己得到的报酬,就仅仅是 用智力解决疑难而产生的快乐。所以,这个苏格兰人十分热爱和尊敬他的业余同行,其表现 就是,每当他遇到困难,就诚恳地来请教福尔摩斯。一个平庸的人看不到高于自己的东西, 但是一个有才能的人却能够立刻认识到别人的天才。麦克唐纳是个有才干的人,他明白 向福 尔摩斯求援并不丢人,因为无论在才能上还是在经验上,福尔摩斯都是欧洲顶尖的侦探。福 尔摩斯不善与人相交,可是他并不讨厌这个高大的苏格兰人,每次见到麦克唐纳 ,他的脸上 都带着微笑。  “真早,麦克唐纳先生,”福尔摩斯说,“祝你顺利,我担心又发生了什么坏事吧?”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如果你说的不是‘担心’,而是‘希望’,就更近乎情理了。” 这个警官微笑着回答,“好,一小口酒就能把清早阴冷的寒气驱走。谢谢你,我不抽烟 。我必 须赶路,因为在一件案子发生后的最初时刻,是最珍贵的,这一点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但 是……但是……”  警官突然停住了,非常惊异地盯住了桌上的纸,是那张我草草记下密码信的纸。  “道格拉斯! ”他有点结巴地说,“伯尔斯通丨这是什么?福尔摩斯先生。哎呀,这真像 变魔术一样丨你到底从哪儿得来这两个名字的? ”  “这是华生医生和我偶然从一封密码信中破解的。可是怎么了,这两个名字有什么问 题吗? ”  警官诧异地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正是这样,”他说,“伯尔斯通庄园的道格拉斯先 生昨晚被谋杀了! ”  我的朋友就是为这样富于戏剧性的时刻而生的。如果说他因为这个惊人的消息而吃了一 惊或有所激动,是言过其实的。尽管他并不残忍,但长期过度兴奋,无疑使他变得冷漠了。 然而,他固然感情变得淡漠了,理智的洞察力却极其敏锐。我听到这个简短的消息后感到了 恐怖,而福尔摩斯却丝毫不露声色,他的表情颇为镇静和沉着,就好比一个化学家看到 结晶 体从过饱和溶液里分离出来一样。  “没想到丨没想到! ”他说。  “你似乎并不感到吃惊啊! ”  “麦克唐纳先生,这使事引起了我的注意,还不至于令我吃惊。我为什么要吃惊?我从某 方面得到一封匿名信,也知道这封信十分重要。它警告我某个人有危险。不到一小时,我 得 知这个危险成为了现实,那个人已经被杀。如你所见,它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不感到惊诧。” 他向警官简单讲述了这封信和密码的来由。麦克唐纳坐在那里,双手托着下巴 ,两道淡 茶色的眉毛纠结在一起。  “今天早晨我原定是要去伯尔斯通的,”麦克唐纳说。  “我到这儿来就是问一下你和你的这位朋友想不想和我一起去。不过,听了你刚才的话, 也许我们在伦敦能办得更好些。”  “我并不这么想,”福尔摩斯说。  “哎呀丨福尔摩斯先生,”警官叫道,“一两天内,报上就会登满‘伯尔斯通之谜’。可是 既然在伦敦已经有人在罪行发生前预料到了,那怎么还能算是谜呢?我们只要把这个人 抓起 来,其余的一切也就解决了。”  “正是这样,麦克唐纳先生。不过你打算怎样捉住这个所谓的柏拉克呢?”  麦克唐纳把信还给福尔摩斯说:“是从坎伯威尔投寄的一一这对我们的帮助也不大。你说 名字是假名。这当然不算什么线索。你不是说你从前给他送过钱么?”  “有两次。”  “怎样送的? ”  “把钞票寄到坎伯威尔邮局。”  “你没有想办法去看看取走钱的人? ”  “没有。”  警官很惊讶,似乎受到了震动地说:“为什么?”  “因为我向来守信用。他第一次写信给我时,我就承诺不去追查他的行踪。”  “你认为有个什么人在他背后吗? ”  “当然有。”  “就是你曾和我提到过的那位教授吗? ”  “一点也不错! ”  麦克唐纳警官笑着瞥了我一眼,不停地眨着眼:“实不相瞒,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民间犯 罪调查部认为,你对这位教授多少有点偏见。我曾亲自去调查过这件事。他看起来是一个 非 常可敬而又有学问、有才能的人啊! ”  “我很乐于见到你们对这位天才的赏识。”  “老兄,人们没法不佩服他啊丨当我听到了你的看法,就决定去看看他。我和他闲谈了一 会儿日食的问题。我记不清是怎么谈到这上面去的,不过他那时拿出了一个反光灯和一个 地 球仪,一下子就把原理说得十分透彻。他借了一本书给我,不过不怕你见笑,虽然我在阿伯 丁受过很好的教育,可还是看不大懂。他有着瘦削的面容和灰白的头发,说话时神 态严肃, 完全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好的牧师呢。在我离开时,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就像父亲在你走上 冷酷世界前为你祝福一样。”  福尔摩斯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边搓手边说:“好极了丨好极了丨告诉我,我的麦克唐纳朋 友,我想,这次兴致盎然、感人肺腑的会见应该是在教授的书房里进行的吧。”  “是的。”  “房间很精致,不是吗?”  “实在精致一一简直是非常华丽,福尔摩斯先生。”  “你坐的位置是在他写字台对面吗? ”  “对。”  “太阳照着你的眼睛,而他的脸处于暗处,对不对?”  “嗯,时间是晚上;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当时灯光照在我的脸上。”  “当然是这样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教授座位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张画呢? ”  “不会有什么被我漏过的,福尔摩斯先生。也许这些本领我是从你那里学来的。不错,我 看到了那张画一一是一个年轻女子用两手托着头,侧面看着你。”  “那是杰恩拜布特斯格乐兹的油画。”  警官尽力显出感兴趣的样子。  “杰恩拜布特斯_格乐兹,”福尔摩斯两手指尖相抵,靠在椅子里继续说,“他是一位法 国画家,在一七五o年到一八OO年之间曾十分显赫。当然,我指的是他的绘画生涯。和格 乐兹同时代的人对他的评价很高,现在的评价则要超过那时。”  警官的双眼显出茫然的神情,说道:“我们是不是最好……”  “我们谈的正是这件事情啊,”福尔摩斯打断了他,“我所说的全部内容都与被你称为伯尔 斯通之谜的案件有直接且重要的关系。事实上,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正是事情的中心 。” 麦克唐纳看着我,目光里有求助的意思,说话时笑得很勉强:“你思路的转变对我来讲有杰恩拜布特斯格乐兹( 1725—1805):法国画家。  点太快了,福尔摩斯先生。你把一两个环节省略了,我可就想不通了。这个已死的画家和伯 尔斯通事件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  “对于侦探来说,一切知识都是有用的,”福尔摩斯说,“一八六五年时,格乐兹一幅名为 ‘牧羊少女’的画,在波特利斯拍卖时,价格达到一百二十万法郎一一超过四万英镑一 一即使 这是一件琐细的小事,也可以令你产生无限深思呢。”  显然,这确实令警官开始深思,他听得十分认真。  “我可以给你个提醒,”福尔摩斯接着说,“教授的薪金可以根据几本可靠的参考书来判断, 是每年七百镑。”  “那他怎么买得起……”  “没错丨他怎么买得起呢?”  “啊,这一点值得注意,”警官陷入了深思,“请你接着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是太爱听 了,这太奇妙了! ”  福尔摩斯笑了。每当他受到别人真诚的钦佩,就一定会感到温暖一一这应该是属于真正 的艺术家的性格。他问道:“那么到伯尔斯通去的事呢?”  “我们还有时间,”警官看了看表说,“门口有我的一辆马车,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把我们 送到维多利亚车站。可是谈到这幅画,福尔摩斯先生,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过,你是从 来都 没有见到过莫里亚蒂教授的。”  “是的,我从未见过他。”  “那你是如何知道他房间里的情形的呢? ”  “啊,这就是另一码事了。我去过他房中三次,有两次用不一样的借口等候他,在他没回 来的时候就离开了。还有一次,啊,这就不方便告诉一个官方侦探了。那是最后一次,我 擅 自匆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文件,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你发现有什么东西可疑吗? ”  “一点也没发现,令我惊奇的正是这一点。不管怎样,你现在已经明白这张画的意义了。 它说明莫里亚蒂这个人极为富有。他是如何搞到这些财富的呢?他并未结婚。他的弟弟在 英 格兰西部的一个车站当站长。他的教授职位每年可得七百镑。然而他竟然是一张格乐兹的油 画的主人。”  “嗯? ”  “经过这番推论,自然就明白了。”  “你是说他有很多的收入,而这么多的收入是非法得来的吗? ”  “完全正确,当然我还有其他理由这样认为一一大量蛛丝马迹,隐约通向蛛网的中心,而 这个毒虫却纹丝不动地潜伏在那里。我只提到了一个格乐兹,因为你已经亲眼看见了。”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承认你刚才所讲的很有意思,不仅非常有意思,可以说是奇妙 极了。不过,如果你能进一步讲清楚些就更好了。究竟他是从哪儿得到那么多钱的?造假 钞? 私铸硬币?或者盗窃?”  “你看过与约翰森魏德有关的故事吗? ”  “啊,这倒是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名字。他是一本小说中的人物吧丨对吗?我向来对小说里 的侦探们没什么兴趣。这些家伙不论做什么都不让别人知道他们的方法。那只不过是灵机 一动, 还不能算是办案。”  “约翰森_魏德不是侦探,也不是小说中的人物,他是一个作案高手,生在上个世纪一一 一七五O年前后。”  “那么对我来说,他就没有什么用处了,我这个人是很讲究实际的。”  “麦克唐纳先生,对你来说最实际的事,就是闭门读三个月的书,每天用十二个小时读犯 罪史。任何事物都在往复循环状态中一一莫里亚蒂教授也不例外。约翰森魏德是伦敦罪 犯 们的幕后推动力,他出售自己那诡谲的头脑和组织势力,并收取百分之十五的佣金。旧事还 会重演,同样的事会再度发生。我要对你讲一两件与莫里亚蒂有关的事,它会令你 产生兴趣。” “你讲的当然会令我非常感兴趣。”  “我在偶然中发现了莫里亚蒂锁链的第一个环节一锁链的一端是这位犯下大罪的人,另 一端则有数以百计的打手、扒手、诈骗犯和赌棍,中间夹杂着名目繁多的罪行。为他们出主 意的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而法律对这位‘参谋长’和莫里亚蒂本人同样无可奈何。你 知道莫里亚蒂教授给他的薪水是多少吗? ”  “我很想听听。”  “每年六千镑。这是他智慧的代价。你懂得这是美国商业上的准则。我对这一详情的了解, 完全出于偶然。这已经超过了一个首相的收入。从这一点就能想象到莫里亚蒂究竟有多 少收入, 还有他所从事的活动是多么大规模的了。另外一点:我最近曾专门搜集了莫里亚蒂的一些支 票一一只不过是一些他用来支付家庭用度的没有嫌疑的普通支票。这些支票 是分别从六家银 行支取的。你对这一点产生了怎样的印象呢? ”  “当然,太奇怪了!可是你能从这里得到什么结论呢?”  “他不希望人们议论他的财富。谁都别打算弄清他到底有多少钱。我绝对相信他开了不少 于二十个银行账户。他的大部分财产很可能存在德国或法国的银行里。以后如果你能有一 两 年空闲的时间,我建议你好好研究一下莫里亚蒂教授。”  这番谈话给麦克唐纳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他渐渐听得出了神。此刻,他那种英格兰场的 现实性格又使他立刻回到当前的案子上来。  “不管怎样,他存在哪家银行都可以,”麦克唐纳说,“你讲的这些有趣的轶闻旧史,都把我 引得离了题了,福尔摩斯先生。真正重要的是你所说的:那位教授与这件罪案牵连在 一起的,就 是你收到的柏拉克的警告信上所说的那点。为了当前的实际需要,我们能不能再前进一步呢? ” “我们可以推测一下犯罪的动机。以你原来所讲的情况为根据,可以 推测出这是一宗莫明 其妙的或至少是一起无法解释的凶杀案。现在,假设犯罪的起因正和我们怀疑的一样,可能 存在两个不同的动机。第一,我可以告诉你,莫里亚蒂在统治他 的党羽时,用的是一种铁的约翰森魏德:犯罪史上的作案高手,英国工匠、商人、线民。  手腕,他的纪律特别严。在他的法典里,惩戒形式只有一种,就是处死。现在我们可以做个 假设,就是这个被害人道格拉斯曾经背叛过他的首领,于是他的厄运即将临头。接下来 就是 对他的惩戒,而且这个惩戒也就会变得众所周知一一其目的只是杀一儆百。”  “好丨这是一种可能。福尔摩斯先生。”  “另一种可能就是,惨案的发生是按照那种工作的必要,由莫里亚蒂策划的。那里是否遭 到了抢劫? ”  “我没听说有这事。”  “当然,如果有这样的事,那么第一种假设就可能不是实事,而第二种假设就更接近事实 了。也许莫里亚蒂是在可以分得部分赃物的情况下参加策划的,或者是别人给他很多钱让 他 主持这次犯罪。二者皆有可能。可是,不管是这两种当中的哪一种,或者还有第三种,咱们 都一定要去伯尔斯通找答案。我对这个对手真是太了解了,他一定不会在这里留下 任何能让 咱们追查到他名下的线索。”  “那么,咱们是一定要去伯尔斯通了丨”麦克唐纳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哎呀丨比我想 的晚了许多。先生们,我能给你们的准备时间只有五分钟。”  “这对我们两个已经足够了。”福尔摩斯跳起来,迅速脱下睡衣换上外套说,“麦克唐纳先 生,等一会儿在路上时,请你把全部情况详细给我讲讲。”  “全部情况”太少,这点令人失望,但却足以令我们确信,我们需要解决的案子是完全 值得一位专家去关注的。当福尔摩斯认真听着那少得可怜却又有必要关注的细节时,他露 出欣喜的神色,两只瘦手不停地搓着。终于熬过了漫长而又无聊的几个星期,现在有了一 个适合的案件让那些非凡的才能有用武之地了,这种非凡的才能,和所有特殊的禀赋都一 样,当它派不上用场的时候,就会使它的主人觉得厌倦。头脑虽然敏锐,也会因为无所事 事而迟钝生锈。  夏洛克福尔摩斯遇到了需要他侦破的案子,他两眼放出了炯炯的光,苍白的双颊现出 了一点红晕,也焕发了神采。坐在车上的他上身前倾,聚精会神地听着麦克唐纳对这件案子 的简要介绍。这个案子正等着我们去沙塞克斯郡解决呢。警官对我们解释说,他的讲述根据 的是他得到的一份草草写成的报告,这份报告是在清晨由送牛奶的火车带到他那儿的。 当地 的警官怀特梅森与他是好朋友,在有人需要他们帮助时,麦克唐纳总是比苏格兰场要早很 多收到通知。这是一件无从着手的案子,这样的案子通常都是由大城市的专家去解 决的。他 给我们念的信上这样说:  亲爱的麦克唐纳警官:  这是封写给你个人的信,正式公文也会送到警署。请打电报通知我你早晨到伯尔斯 通的火车班次,我会去迎候你。如果我无法脱身,也会派人去接你。这个案件并不普通。 请你 火速前来,一点时间都不要耽误。如果可能,务请福尔摩斯先生与你一起来。他会 发现一些与他心意完全符合的事。如果其中没有一个死人,我们就会认为案子已经得到 了戏剧 性的解决。哎呀,这真是个不一般的案子啊!  “你的朋友看起来并不愚蠢。”福尔摩斯说道。  “对,先生,我对怀特梅森的评价是,他是一个精力非常充沛的人。”  “好,你还有其他要说的话吗?”  “我们遇到他时,他会把全部详情告诉我们的。”  “那么,道格拉斯先生和他惨遭杀害的事实你是怎么知道的? ”  “随信附来的正式报告上是这么说的。报告上没有用‘惨遭’那两个字,这个词并不是公 认的正式术语,只说到死者名为约翰道格拉斯,提到他受伤的地方是头部,是火枪造成 的; 还提到昨晚接近午夜时分是案发的时间;还说无疑这是一桩谋杀案,不过还没有拘捕任何人。 此案件的特点是非常复杂且分外离奇。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现在我们所知道的 所有情况。”  “那么,麦克唐纳先生,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就谈到这儿。根据不足就急于做出判断,对 我们的工作没有任何好处。当前我能肯定的只有两件事一伦敦的一个大智囊和沙塞克斯郡 的死者。我们需要调查清楚的正是这二者的联系。”  伯尔斯通的悲剧现在,我暂时将无关紧要的人物放在一边,先对我们到达发案地点以前所发生的事情进 行一下描述一这些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读者对相关的人物以及决定 他们命运的奇特背景有所了解。  伯尔斯通是一个位于沙塞克斯郡北部边缘地区的小村落,村中有一片古老的半砖半木房 屋,几百年来一点也没有改变,但由于风景优美、位置优越,近年来有些富户搬到这里,四 周丛林中隐约可以看见他们的别墅。当地人认为这些丛林属于维耳德大森林的边缘地带,大 森林向北部白垩丘陵地伸展,渐渐变得稀疏。由于人口增长的需求,开设了一些小商店 ,因 此,它的远景也很明显,不久后伯尔斯通就会从一个古老的小村落发展成一个现代化城镇。 伯尔斯通是一个很有规模的农村地区的中心,因为离这里最近的重要城镇滕布里 奇韦尔斯市, 位于向东延伸到肯特郡边区的十或十二英里远近的地方。  离村镇大约半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园林,因那里高大的山毛榉树而出名,这就是 古老的伯尔斯通庄园。这个建筑物历史悠久,它的一部分是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代兴建 的,当时,休戈戴坎普司得到了英王赐给他的这个庄园,便在中心建起一座小型城堡。这座 城堡在一五四三年被火烧毁。到了后来的詹姆士一世时代,这座封建城堡的废墟上 又修建起 了一座砖瓦房,还利用上了原城堡四角用过的已被熏黑了的基石。  这座有许多山墙和菱形小格玻璃窗的庄园建筑,保留着十七世纪初它的建造者为它设计 的那种样子。原来有两条护城河,是用来卫护其富于尚武精神的先辈的,现在外河已经干涸 , 变成了菜园。内河依然存在,虽然现在的深度只有几英尺了,但宽度仍有四十英尺,在整个 庄园的四周环绕。这里有一条小河流过,蜿蜒不绝,所以尽管水流混浊,却也从不 像壕沟死 水一样脏。庄园大楼底层的窗户与水面的距离还不到一英尺。  进入庄园的必经之路是一座吊桥。吊桥的铁链和绞盘已生锈且毁坏多年。然而,这座庄 园的新住户富有精力,竟然将它修复好了。这座吊桥不但能吊起,并且每天晚上都吊起来, 早晨再放下去。旧日封建时代的习俗就这样得以恢复,庄园一到晚上就变成了一座孤岛一 这一事实与即将轰动全英国的这一案件有着直接的关系。  这所房子已经空了多年,在道格拉斯将它买下时,已经快要荒废坍塌成引人注目的废墟了。 这个家庭只有两个成员,就是约翰道格拉斯和他的夫人。道格拉斯在性格和人品方面 都很不平 凡。他大约五十岁,下巴很大,面容粗犷,蓄着灰白色的小胡子,有一双异常敏锐的灰眼睛,体 形瘦长而结实,在健壮敏捷方面丝毫不比年轻时差。他一贯很喜气而又 和蔼可亲。不过他的举止 多少有点不拘礼仪,令人觉得他似乎曾体验过远远低于沙塞克斯郡社会阶层的生活。  然而,虽然那些颇有教养的邻居们看待他的眼光都好奇而谨慎,但由于他给当地一切福 利事业的捐款都很慷慨大方,热情地参加他们的烟火音乐会以及别的盛大集会,并且他那男 高音的圆润歌喉也大受欢迎,经常乐于满足大家的要求演唱一支优美的歌曲,所以道格拉斯 很快就成了村民喜欢的人。他看起来很富有,据说他的钱来自加利福尼亚州的金矿。通 过他 本人和他的夫人的谈话,人们对道格拉斯曾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事都很清楚。  由于道格拉斯十分慷慨,待人和蔼,人们对他的印象就特别好,而他还有种临危不惧的精 神,更令他获得了很高的声望。尽管他作为一个枪手并不高明,但每次狩猎集会他都不缺 席, 在与别人较量时凭着决心坚持,做得丝毫不比别人差。有一次教区牧师住的房子起火了,本地 的消防队也宣布无扑救之法,他仍然毫不畏惧地冲进火窟,又抢救出了一些财 物,于是崭露头 角。因此,约翰道格拉斯来到这里虽然只有五年,却已在伯尔斯通拥有很好的声誉了。  他的夫人在相识者中也颇受爱戴。在英国人的习俗中,一个从异乡迁来的人,在未经介 绍时,是不会有很多人拜访他的。这对她来说本来也没什么要紧,因为她本身性格孤僻。而 且,显然她一向专心于照顾丈夫和料理家务。相传她是位英国女子,与道格拉斯先生在伦敦 相逢一那时的道格拉斯是个鳏夫。她很美丽,身材高挑,肤色较深,体态苗条,比她丈 夫 小二十岁。年龄的巨大差距对他们美满的家庭生活似乎毫无影响。  然而,有时会有些知道内情的人说,他们之间的信任也并非无懈可击,因为与其说道格 拉斯夫人不愿多谈她丈夫的过去,还不如说她是不完全了解。一小部分观察敏锐的人曾留心指1603年至1625年。到并议论过:道格拉斯太太有时表现得有些神经紧张,只要她丈夫回来得过晚,她就极其不 安。平静的乡村里,流言蜚语总是传播得很快,人们当然不会放 过庄园主夫人的这一弱点, 而事件发生后,这件事的重要性就更加突出,意义也就变得更特殊。  另有一个人,其实他只是有时住在这里,不过由于他在这件奇案发生的时候也在场,因 此他的名字在人们的议论中就显得突出了。这个人的名字是塞西尔_詹姆斯巴克,是汉普 斯特德郡黑尔斯洛基市人。  塞西尔巴克高大却灵活的身影,经常出现在伯尔斯通村里主要的大街上,因为他在庄 园中经常出入,并且颇受欢迎。人们对道格拉斯过去的生活都缺乏了解,唯一了解的人就是 塞西尔巴克。巴克毫无疑问是英国人,但按他自己的说法,他与道格拉斯是在美洲认识的, 而且两个人在那里关系很密切,这一点也很清楚。看来巴克这个人拥有大量的财产, 而且人 们都知道他是个光棍汉。  他在年龄上比道格拉斯年轻许多一最多四十五岁,有着高大笔直的身材,脸刮得光光 的,有一个职业拳击家的脸形,黑色的眉毛十分浓重,一双黑眼睛目光逼人,甚至不必动用 他那本领高强的双手,就能从敌阵中开辟出一条路。他对骑马和狩猎都没兴趣,但却喜欢叼 着烟斗走在这古老的村子里,或者与主人一起,主人不在时就与女主人一起,驾车游走 在景 色优美的乡村消遣。  “他是一位绅士,性情随和而又慷慨,”管家艾姆斯说,“不过,哎呀丨我可不敢太接近 他! ”巴克与道格拉斯十分亲密,与道格拉斯夫人也同样十分友爱一然而这种友谊似乎 不 止一次令那位丈夫感到恼怒,道格拉斯的烦恼甚至连仆人们也有所察觉。这就是在发生这件 悲剧时,这个家庭中的第三个人物。  另外一些老宅子里的居民,需要提一提的只有艾姆斯和爱伦太太一大管家艾姆斯为人 拘谨忠厚却又尽职能干的人;爱伦太太乐观又健谈,她为女主人分担了一些家务管理工作。 宅中还有六个仆人,他们和一月六日晚上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深夜的十一点四十五分,当地这个小小的警察局就接到了第一次报警。主管这个警察局 的,是来自沙塞克斯郡保安队的威尔森警官。塞西尔巴克激动异常地冲向警察局的门,拼 命地敲着警钟。他气喘吁吁地报告:庄园里发生了惨案,有人杀害了约翰道格拉斯。他又 匆忙赶回庄园,几分钟后警官也随之赶到,他是在把这一严重事件紧急报告给郡当局以 后, 在十二点多一点赶到犯罪现场的。  警官到达庄园的时候,发现吊桥是放下的,楼窗灯火通明,全家人陷入了非常混乱和惊 慌失措的状态。仆人们面色苍白,一个个紧挨着站在大厅里,万分惊恐的管家搓着双手站在 门口,只有塞西尔巴克表面上还较为镇静,他将离入口最近的门打开,带警官进来。这时, 村里很有本领的执业医生伍德也到了。三个人一起进入这间不幸的房屋中,管家也在 他们后 面惊慌失措地跟了进来,然后随手关上了门,不让这可怖的景象被那些女仆们看到。  死者仰卧在屋子中央,四肢摊开,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晨衣,里面是夜服,赤脚穿着 毡拖鞋。医生跪下,拿下桌上的油灯。只需一眼,医生就明白没有任何救活的可能了。受害 者受伤过重,一件稀奇古怪的武器支火枪横在他胸前,枪管从扳机往前一英尺的地方已被锯断。枪的两个扳机被铁丝缚在一起,这样便可以同时发射,从而增强杀伤力。显然, 开枪的距离非常近,所有的火药都射到脸上,几乎把死者的头炸碎了。  乡村警官突然有了这样重大的责任,便感到困惑不安,缺乏承担的勇气。“长官没来时, 我们什么也不要动,”他凝视着那可怕的头颅,惊惶失措地低声说道。  “目前还什么都没动过,”塞西尔巴克说道,“我保证,你们看到的和我发现时的完全一样。” “这事是什么时间发生的?”警官掏出了笔记本。  “刚好是十一点半。我还没有脱衣服。枪声响时,我正坐在卧室的壁炉旁取暖。枪声并不 大一似乎是被什么捂住了。我从楼上奔下来,跑到那间屋,也不过用了半分钟。”  “那时房门是开着的? ”  “对,门开着。可怜的道格拉斯就和现在一样倒在地上。他卧室里的蜡烛仍然放在桌子上, 是点着的。几分钟后,我才点上了灯。”  “你一个人都没看到吗? ”  “没有。我听见道格拉斯太太随后从楼上走下来,就连忙跑过去拦住了她,不让这可怕的 景象被她看见。女管家爱伦太太扶着她走开了。然后艾姆斯来了,我们再次回到那间屋子 。” “但我确定听说过吊桥一整夜都是吊着的。”  “是的,在我放下吊桥以前,它是吊起来的。”  “那么凶手是如何逃走的呢?不可能逃走丨那么道格拉斯先生只能是自杀的了。”  “我们最初的想法也是这样的,不过你看!”巴克拉开窗帘,把已经完全打开的玻璃长窗 露出来。“你再来看一下! ”他把灯拿低一点,照着木窗台上的血迹,似乎是一只长筒 靴底留 下的印迹,“有人在逃走时曾经站在这里。”  “你认为是有人蹚过护城河逃走了吗? ”  “是的! ”  “那么,如果罪案发生后不到半分钟你就来到屋中,当时罪犯一定还在水里。”  “这点我完全相信。如果那时我跑到窗前就好了丨然而就像你刚才看见的,窗户被窗帘遮 住了,导致我没想到这一点。后来我又听见道格拉斯太太向这边走来,我可不能让她到这 屋 子来,那样就太可怕了。”  “真是可怕! ”医生看着被炸碎的头颅及四周可怕的血印说,“伯尔斯通火车撞车事件以 后,这样可怕的重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在我看来,”警官说道,他的思路很迟缓,也受限于那乡巴佬的常识,现在还停 留在洞开的窗户上面,“你说有一个人从护城河里蹚水逃走,这肯定对。但我想问你,既 然吊 桥是被吊起来的,他又是用什么方法进来的呢?”  “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巴克说道。  “吊桥吊起来的时间是几点呢? ”  “快到六点时。”管家艾姆斯说。  “我听说,”警官继续说,“吊桥一般是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吊起来。在这个季节,日落的时 间是四点半左右,不是六点。”  “道格拉斯太太请了一些客人来吃茶点,”艾姆斯说道,“在客人离开前我不能吊起吊桥。 后来,是我亲手把桥吊起来的。”  “那么,”警官说道,“如果外面有人进来一一假设如此一就必须在六点钟以前走过吊桥, 并一直藏好,等到十一点钟以后道格拉斯先生来到屋子里。”  “不错丨道格拉斯先生每晚都要巡视庄园。他上床睡觉以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察看烛火。 于是他就来到这儿,那个人已经等他很久了,就开枪袭击他,然后丢下火枪,从窗户逃走 。 这就是我的看法,再没有任何其他符合眼前事实的解释了。”  警官从死者身旁地板上捡起一张卡片,上面有钢笔写的字,字迹潦草,是两个姓名开头 大写字母V.V.,下面是数字341。  “这是什么? ”警官举着卡片问。  巴克用好奇的眼光看着卡片。  “我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巴克说,“肯定是凶手留下的。”  “V.V.341。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警官用他的大手来回翻着名片说道:  “V.V.是什么?或许是人名开头的大写字母。医生,你找到什么没有?”  有一把大号铁锤放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这铁锤坚固而又精致。  塞西尔巴克向壁炉台上的铜头钉盒子指了指,然后说道:  “道格拉斯先生在昨天换了油画,我亲眼看见他站在椅子上挂好这张大画。当时用到了铁锤。” “这铁锤,我们最好还是把它放回发现时的原地吧,”警官用手搔着头,茫然不解 地说道, “除非是头脑特别灵敏的警探,否则无法弄清这件事情的真相。还是把伦敦警探请来清理这个 案子吧。”他把灯举起来,绕着屋子慢慢地走着。  “喂!”警官兴奋起来,他把窗帘拉向一旁叫道,“窗帘是在几点钟拉上的?”  “点灯的时候,”管家答道,“四点钟刚过不一会儿。”  “可以确定,这里藏过人,”警官又把灯拿低了。在墙角,有明显的长筒靴子留下的污迹。 “我可以确定,巴克先生,这就与你的推测完全相符。看来,凶手溜进屋子的时间,是 四 点钟过后窗帘拉上到六点钟前吊桥还没吊起来的时候。他溜到这间屋子里,因为他首先看到 的就是这间。他找不到其他可以藏身的地方,于是就在窗帘后躲起来。这一切都十 分明显。 看起来,他的主要目的是偷屋子里的财物,可是恰巧被道格拉斯先生碰到了,所以他杀害了 道格拉斯,然后跑了。”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的,”巴克说,“不过,我说,我们这样是不是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 了?我们为什么不趁凶手还没逃远,搜查一下村镇呢?”  警官想了想,说道:“没有早于早晨六点钟的火车,所以他不可能坐火车逃跑。如果他两 条腿都湿透了,在大路上走,大约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在没有人到这儿和我换班以前,我 绝 不能离开。但我认为在事情还没水落石出时,你们也不便走开。”  伍德医生把灯拿起来,对尸体进行仔细的检查。  “这个记号是什么? ”他问,“这与案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死尸的右臂裸露着,一直露到臂肘。在前臂大约中间处,有一个特殊的褐色标记个圆圈,圈里有一个三角形,每条痕迹都向上凸起一在灰白的皮肤上特别突出。  “这不是针刺的花纹,”伍德医生的目光穿过眼镜,紧紧地盯着标记说,“这样的标记我从 未见过。这个人居然烙过烙印,和牲口身上的烙印一样。这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懂其中的含义,不过最近十年里,我有许多次看到他臂上的这个标记。”塞西 尔巴克说。  “我也见过,”管家说,“主人多次挽起衣袖,我就能看到。我一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个标记和案情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警官说,“但这件事很奇怪。与这个案子有 牵连的每桩事都这么怪。喂,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管家指着死者伸出的手,惊讶地叫着:“他们拿走了他的结婚戒指! ”他说话时气喘吁吁的。  “什么? ”  “真的,是这样的丨主人总是把纯金结婚戒指戴在左手小指上,再在上面戴着带有天然小 金块的戒指,盘蛇形戒指则戴在中指上。现在带有天然小金块的戒指和盘蛇戒指都还在, 只 有结婚戒指不见了。”  “他说得对。”巴克说道。  “你是说有另一枚戒指戴在那只结婚戒指上面吗? ”警官问道。  “一向如此! ”  “那么这凶手,不论他是什么人,首先要取下你说的那个带有天然小金块的戒指,再把结 婚戒指取下来,然后套上那个带有小金块的戒指。”  “是这样的。”  这位可敬的乡村警官不停地摇头说:“我觉得我们把这个案子交给伦敦去办好一些,越快 越好。怀特梅森为人精明,当地案件没有他不能应付的。他很快就要来这里帮助我们了 。 不过我认为,我们只好希望伦敦把事情彻底解决掉。不管怎么说,也不怕被人嘲笑,我办这 样的案子,能力实在是不够呢。”  四凌晨三点钟,沙塞克斯郡的侦探长接到了伯尔斯通的威尔森警官的急电,立刻乘轻便马 车从总部赶来,那匹马被累得喘不过气来。他又乘坐清早五点四十分的火车把报告送到苏格兰场。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伯尔斯通车站等着我们了。怀特梅森先生很文静, 有着安详的面容,身穿宽大的花呢外套,刮得精光的脸上面色红润,身材有一点胖, 两条刚 劲有力的腿微向里弯,带绊扣的高筒靴子使他显得更加精神。他看起来像个矮个子庄稼汉, 又像个退休的猎场看守,或是说他像世上的任何一种人都行,唯一不像的就是 地方警署典型 的刑事警官。  “麦克唐纳先生,这件案子真是极不寻常。”怀特梅森不住地重复这句话,“报界的人一 旦得知这件事,就会像苍蝇一样赶来。我希望趁他们还没来管这闲事,也没把一切手脚 印迹弄 乱的时候做完我们的工作。在我的记忆中,还没有遇到过这一类的案子呢。福尔摩斯先生,有 一些情况是能够使你感兴趣的,否则就是我弄错了。华生医生,也包括你, 因为在我们的工作 结束之前,总是需要医生发表一些看法的。你们的住房在韦斯佛阿姆士旅店,再找不到其他地 方了,不过据说房子还是不错的,也很干净。你们的行李会由仆 人送去。先生们,请跟我来吧。” 这位沙塞克斯郡的侦探,十分活跃又非常和蔼。走了十分钟,我们来就到了住处,又过 了十分钟,我们就在小旅店的休息室里坐着议论此案的 概况了一在上一章中,我已对此做 了叙述。麦克唐纳不时做着记录,福尔摩斯坐在那里专心倾听,带着吃惊和衷心钦佩的表情, 好像一位植物学家在鉴赏珍奇的花朵。  “奇怪!”听完了案情介绍后,福尔摩斯说,“太奇怪了丨我想不出从前发生过比这更奇 怪的案子。”  “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想到你会这样说了,”怀特梅森显得特别高兴,“我们沙塞克斯 郡的新闻绝不落后于时代。我已经把今早三四点之间从警官威尔森手里接过的案子的全 部情 况都告诉你了。我拼着老命赶到这里丨哎呀丨结果呢,我本来没有必要这么着急的。因为我 在这里找不到能马上做的事。警官威尔森已经把所有的情况都掌握了。我进行了 查对,又加 以仔细研究,还或多或少地加了几点自己的看法。”  “你有哪些看法呢? ”福尔摩斯焦急地问。  “嗯,我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下铁锤。得到了伍德医生的帮助。我没有在铁锤上找到施用暴 力的痕迹。我原来认为,道格拉斯先生也许曾用这把锤子进行自卫,那么他在把锤子丢到 地 毯上以前,就可能在上面留下印痕,不过锤子上没有任何痕迹。”  “当然,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麦克唐纳警官说,“因为使用铁锤的凶杀案有很多,铁锤 上也都没有留下痕迹。”  “完全如此,这未必能证明锤子没有使用过。不过,如果真的留下些痕迹,对我们是有用 处的。然而事实上没有。后来我又对枪支进行了检查,是大号铅弹火枪。正如威尔森警官 所 指出的那样,扳机是缚在一起的,所以只要后面一个扳机被扣动了,两个枪筒就会一块儿发 射。不管做这样处理的是谁,他都是下定决心绝不让他的敌手有逃走的机会。这支 截断的枪 的长度至多是二英尺,可以被一个人很轻松地藏在大衣里。虽然枪上没有制造者的全名,不 过在两支枪管间的凹槽上刻有‘PEN’三个字母,名字中其余的字母已经被锯 掉了。”  “那上面的‘P’是一个花体的大写字母,而‘E’和‘N’两个字母就较小了,对不对?” 福尔摩斯问道。  “完全正确。”  “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在美国是一家有名的工厂。”福尔摩斯说。  怀特梅森用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朋友,仿佛一个小小的乡下医生望着哈利街的专家一 样,这个专家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令困惑他的所有疑难问题迎刃而解。  “福尔摩斯先生,这有很大的作用。你说得太对了。奇怪丨奇怪丨难道你记住了世界上所 有军火制造厂的名字吗? ”  福尔摩斯挥了挥手,把这个话题岔开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美洲火枪。”怀特梅森接着说,“我好像看到过书上的记载,截短 的火枪是在美洲一些地区常用的武器。除了枪管上的名字,我还想到一个问题,从某些 迹象 可以得出结论:进到房间杀死主人的是个美国人。”  麦克唐纳摇了摇头说:“老兄,你想得真的太远了。我还没有听到任何能证明这所庄园里 有外人进来过的证据呢。”  “开着的窗、窗台上的血迹、奇怪的名片、墙角长筒靴留下的印迹,还有这支火枪,又怎 么解释呢? ”  “那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不可以伪造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个美国人,或者至少在美国生活 过很长时间。巴克先生也是如此。你没有必要弄个外来的美国人来解释你所见到的一些美 国 人的作为。”  “那个管家艾姆斯……”  “如何?他可靠吗? ”  “他在查尔斯钱多斯爵士那里工作了十年,绝对可靠。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时, 他来到这里。他从未见过庄园里有这样一杆枪。”  “这枪已经过改造从而便于隐藏了。截断枪管也是为此,能装进任何箱子,他怎么能确定 庄园里没有这类枪呢? ”  “啊,尽管如此,他真的从来没有见到过啊。”  麦克唐纳那生来就固执的苏格兰人的脑袋不停地摇着。  “我还是不相信这房子里来过外人。我请你再想想,”每当辩论输了时,麦克唐纳的阿 伯丁口音就变重了,“你的假设是,有人从外面带进了这支枪,并且所有的怪事都是这个外 来人干的。我请你想想,你这样假设的影响是什么。啊,老兄,这太不可思议了丨这也和 一般常识完全不符啊。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提出了这个问题。请根据我们听到的全部内 容做个判断。”  “好,麦克唐纳先生,把你的理由讲一讲,”福尔摩斯的口气非常公平。  “假定存在这个凶手,他绝不是盗窃犯。从那只戒指和那张卡片都可以看出,这是出于某 种私人理由的有预谋的凶杀案。好,有一个人溜到了屋子里,蓄意谋杀。他明白一一假如 他 还明白一点事理的话一他想逃走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房子是被水包围的。他选择武器的标宾夕法尼亚(Pennsylvania):美国地名,在这里是军火工厂名,前三个字母是“PEN”。  准是什么呢?你一定会说他需要声音最小的。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在事成以后尽快地穿过 窗户,从护城河蹚过去,然后从容地跑掉。这都可以理解。可是如果他带来的竟然是他 能选 择的最大发的武器,明知枪声后,整个庄园的人都能迅速地跑到出事地点,极有可能在他蹚 过护城河以前就被人们发现了,这能让人理解吗?福尔摩斯先生,这可信吗?”  “好,你的话很有道理,”我的朋友一边思考一边答道,“确实需要大量的理由才能证明。怀 特梅森先生,请问,你当时有没有立刻到护城河的对岸去查看是否有人蹚水上岸留 下痕迹?” “福尔摩斯先生,并没有痕迹。但对面是石岸,想找到痕迹是很难的。”  “一点足迹或手印都没有吗? ”  “一点都没有。”  “哈丨怀特梅森先生,我想我们应该立即到庄园中去,你不会反对吧?那里可能会有一 些能给我们启示的小线索。”  “福尔摩斯先生,我也准备建议去的,可是我希望在去以前,最好能让你先了解所有的详 情。我想,如果有什么让你觉得应该注意……”怀特梅森神情犹豫地看着这位同行说。  “我曾经和福尔摩斯先生合作过,”麦克唐纳警官说,“他为人向来光明磊落。”  福尔摩斯笑着说:“至少按照我个人的理解,我参加办案是为了更好地伸张正义,为警方 的工作提供帮助。如果我不与官方合作,那原因就是他们先把我踢开。我从未想过要和他 们 争功。同时,怀特梅森先生,我要求有完全按我自己的想法办案的权力,并且可以决定交 出我的成果的时间一一这种权力不是在某些阶段,而是自始至终的。”  “我肯定,你能来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一定向你介绍所知道的全部案情,”怀特梅森十 分热诚,“华生医生,请随我来。我们都希望以后能在您的书中露面呢。”  我们一起走过两侧各有一行截梢榆树的古雅乡村街道。一对古代石柱立在远处,经风吹 雨淋已然斑驳变色,长满了苔藓,石柱顶上过去曾经是伯尔斯通的两个后脚立起的石狮,现 在已经失去原形。顺着迂回曲折的车道向前走一小段路,四周长满了草和栎树,这种景色只 有在英国农村才能看到。接着便是一个急转弯,眼前出现了一片长长的、低矮的詹姆士 一世 时期的古别墅,别墅上砖瓦的颜色已成了暗褐色。还有一个两旁种着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紫杉 树的老式花园。走到庄园跟前,我们看到了宽阔的护城河和一座木吊桥,在寒冬 的阳光下, 河水像水银一样,又如镜面闪闪发光。  自从建成以来,随着时光的流逝,这座古老的庄园已经历了三百多年,从它身上可以看 出几百年的人事沧桑与悲欢离合。这里还有个奇妙之处,因为历史悠久,现在这些古老的墙 上似乎能显出犯罪的先兆。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高耸的屋顶和突出的山墙,更适于对可怖的 阴谋加以掩护。当那些阴沉沉的窗户以及前面一片暗淡的颜色和水流冲刷的景象呈现在 眼前 时,我感到没有比这里更适当的场合来发生这样一件惨案了。  “就是那扇窗户了,”怀特梅森说道,“紧靠吊桥右边的那扇,就像昨晚发现的时候那样 开着。”  “一个人要想钻过去,这扇窗户就太窄了。”  “这个人可能并不胖。我们不需要通过你的推论来明白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不过你我两人完全挤得过去。”  福尔摩斯来到护城河旁望着对然后又对突出的石岸以及后面的草地边缘进行了检查。 “福尔摩斯先生,我曾认真地看过,”怀特梅森说道,“但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任何痕迹 能 说明有人在这里上岸。不过,他怎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呢?”  “对啊,他怎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呢?护城河水一向如此混浊吗?”  “一般来说都是这种颜色。因为河水在流下来时,总夹杂着一些泥沙。”  “河有多深? ”  “两侧深度大约是两英尺,中间可以达到三英尺。”  “那么,那个人在蹚过护城河时被淹死的想法可以排除了。”  “当然不会,就算是小孩也不会。”  我们走过吊桥后,迎接我们的是一个相貌古怪而又骨瘦如柴的人一这个人是管家艾姆 斯。因为受到惊吓,这可怜的老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乡村警官威尔森身材高大,总是郑 重其事,这时心情抑郁,仍然在现场屋中守着。医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威尔森警官,发现了什么新情况吗? ”怀特梅森问道。  “没什么情况,先生。”  “那么,你回去吧。你已经很辛苦了。如果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你,我们会派人再去请你。 管家最好到屋子外面去等。让他去告诉塞西尔巴克先生、道格拉斯太太和女管家,现在 我 们要向他们问一些话。先生们,现在请允许我先讲出我自己的看法,然后你们就会有自己的 判断。”  我对这位乡镇专家有很深的印象。他切实地掌握着事实,他头脑冷静清楚,有丰富的常 识。仅凭这些,他就应当是他本行事业中很有发展的人。福尔摩斯在他讲话时听得专心致志 , 没有一点这位官方解说人不时表现出来的不耐烦。  “我们现在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这案子究竟属于自杀还是他杀?先生们,是这样吗?假 如认定为自杀,那么我们就必须相信,这个人首先摘下了结婚戒指,然后穿着睡衣走到这 儿, 到窗帘后面的墙角上踩下泥印,从而给人留下印象:这里曾经有个人等候他,然后打开窗户, 把血迹弄到……”  “我们是不可能这样想的。”麦克唐纳说道。  “所以我觉得,一定不是自杀。那么就一定是他杀了。我们需要确定的问题是,凶手是从 外面来的呢,还是就是庄园里的人?”  “好,讲讲你的高论。”  “要对这两种可能下结论是相当困难的,然而必定是其中的一种。我们先彳假定作案的是庄 园内部的一个或几个人。在已是夜深人静但人们还没入睡时,他们在这里把道格拉斯抓 住, 接着便用全世界最古怪并且声音最响的武器去作案,以便让人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这 武器又是从未在庄园里出现过的。这个理由并不令人信服,对吗?”  “是啊,应该不会是这种情况。”  “好,那么,所有人都说,枪响后最多不过一分钟,住宅里的人全都到了现场。虽然塞西尔-巴克先生自称最先赶到,但艾姆斯和所有的仆人也都到了。难道您觉得在那段时间里, 罪犯竟可以完成在墙角留脚印、把窗户打开、在窗台上留下血迹、把结婚戒指从死者手 指上 取下等等许多事么?这也不可能啊! ”  “你的分析非常透彻,我倒有点赞成你的见解了。”福尔摩斯说道。  “好,那么,我们回来看看外来的人作案这种可能。可是我们面前的大难题仍然很多。不 过,即便如此,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个人进入庄园的时间是四点半到六点钟之间,这 也 就是黄昏和吊桥吊起之间的那段时间。有一些客人曾经来过,房门是打开的,对这个人并不 造成阻碍,于是他就溜了进来。他或许只是普通的盗窃犯,也或许和道格拉斯先生 有私人恩 怨。既然道格拉斯先生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美洲,而这支猎枪又像是美国的武器,那么 最有可能就是出于私怨了。他溜到这间屋子里一因为这是他首先看到的地方 。他在窗帘后 面藏着,一直到深夜十一点以后。这时,道格拉斯先生来到屋子里。如果他们碰了面,交谈 的时间也很短一因为据道格拉斯太太说,她丈夫离开她才几分钟,她就 听到了枪声。”  “那支蜡烛也可以作证。”福尔摩斯说道。  “对,这是一支新的蜡烛,烧掉的还不到半英寸。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在把蜡烛放在桌上 以后被袭击的。否则他跌倒了,蜡烛必然掉到地上。这说明他刚走进屋子时并没有遭到袭 击。 巴克先生到这里时,点上灯并熄灭了蜡烛。”  “这一点是十分清楚的。”  “好,现在我们可以按这个思路设想当时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来到屋子里,放下蜡烛。 窗帘后面走出一个人,这个人手里拿着这支火枪,向道格拉斯先生要这只结婚戒指一天知 道原因,不过这是一定的。道格拉斯先生把戒指给了他。这个人就残忍地杀了道格拉斯先生, 或许也经过了一场搏斗。其间,道格拉斯可能用后来我们在地毯上找到的那只铁锤反 击过, 不过最终被那个人以如此可怕的方式开枪打死了。事后,凶手把枪丢下,大概还丢下了这张 写着‘V.V.341’的奇怪的卡片一不管它代表了什么一然后逃出这扇窗,并在塞 西尔巴 克先生来到现场的时候,蹚过护城河逃走了。福尔摩斯先生,你觉得这种说法如何?”  “你说得很精彩,不过就是有点无法令人信服。”  “老兄,这太荒谬了,找不到比这更不近情理的看法了。”麦克唐纳叫道,“不论是谁杀害 了道格拉斯,我都可以向你们清楚地证明他作案时用的是其他的办法。他怎么可能不留 好退 路?寂静无声有利于他的逃跑,那么,他又为什么用火枪当武器啊?喂,福尔摩斯先生,既 然你说怀特梅森先生的推论有不能令人信服的地方,那你就应该给我们一些指点 。”  整个讨论过程很漫长,福尔摩斯一直坐在那里专注地倾听着,不放过他们说出的每一个 字眼儿,他目光敏锐地东看西瞧,紧蹙双眉,沉思着不说话。  “麦克唐纳先生,我需要再找一些事实,然后再进行推论,”福尔摩斯来到死尸旁边跪下 说,“哎呀!这伤处真的是令人害怕啊。能不能请管家来一下……艾姆斯,我听说你经常 见到 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的一个奇怪的图案,是个圆圈套着三角形的烙印,对吗?”  “先生,这是我常见的。”  “你从未听说有人猜测这个烙印是什么意思吗? ”  “从未听说,先生。”  “这一定是用火烙的,烙时一定承受了很大的痛苦。艾姆斯,我看到在道格拉斯先生下巴后部有一小块药膏。在他生前你注意过吗? ”  “是的,先生,这是他昨天早晨刮脸时弄破的。”  “以前曾经见过他把脸刮破吗? ”  “先生,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了。”  福尔摩斯说:“这倒有研究价值丨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巧合,然而,这也可能是他有点紧张 的表现,说明他已经预知了危险。艾姆斯,昨天你有没有发现主人有什么反常的情况呢? ” “先生,我感觉到他好像有点坐立不安,情绪也有点激动。”  “哈丨看来这次袭击并非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我们已经获得了一些进展,对吗?麦克唐纳 先生,或许你还有想要问的? ”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还是你有经验。”  “好,我们现在可以研究一下写着‘V.V.341’的卡片了。这是一张粗纸硬卡片,这个 庄园里有这样的卡片吗? ”  “我想没有。”  福尔摩斯走到书桌前,用吸墨纸从每一个墨水瓶里蘸了些墨水。  “卡片上的字不是在这里写的,”福尔摩斯说,“这墨水是黑色的,而那张卡片上的字却带 着一点紫色,是用粗笔尖写的,而这些笔尖都很细。我看这是在别的地方写的。艾姆斯 ,你 可以解释一下上面的字义吗? ”  “不能,先生,无法做任何解释。”  “麦克唐纳先生,你有什么意见?”  “我觉得这和前臂上的标记也许都是某种秘密团体的名称。”  “我也这么认为。”怀特梅森说道。  “好,它可以成为一个合理的假设。以此为根据,看看我们的疑难究竟有多少能够解决。 那个团体派来的一个人想办法钻进庄园,等待道格拉斯先生出现,用这支火枪几乎把他的 脑 袋都打掉了,然后那个人蹚过护城河逃走。他在死者身旁留下一张卡片也只能有一个目的, 就是等报纸上登出来后,那个团体的其他党徒就知道已经报仇了。这些事情都能连 贯起来。 可是,可选的武器很多,为什么他只选了这种火枪呢?”  “是啊。”  “还有,为什么戒指也不见了呢?”  “对呀。”  “现在已经过了两点,凶手为什么还没被捉到呢?我认为从天亮开始,方圆四十英里内的 每一个警察肯定都在搜寻一个全身湿透的外来人。”  “福尔摩斯先生,是这样的。”  “好,除非在附近他有一个藏身的地方,或者事先做了准备,有一套替换的衣服,否则他 们是不会放过他的。但现在他不是已经被他们放过了吗?”福尔摩斯走到窗户旁边,拿出 放大镜对窗台上的血迹进行察看,然后说,“这明显是一个鞋印,是很宽的八字脚。真怪呀,任 何人来到这沾满泥污的墙角察看脚印,都会说这个鞋底的式样还是不错的。可是,当 然也是 很不清楚的。旁边这张桌子下面是什么呢? ”  “道格拉斯先生的哑铃。”艾姆斯答道。  “哑铃?而且只有一个。另外那个在什么地方? ”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本来就只有一只。这些东西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了。” “一只哑铃……”福尔摩斯表情很严肃,可是他的话很快就被急剧的敲门声打断了。一 个 人探头看着我们,他身材高大、晒得黝黑,有着精干的外表、脸刮得精光。我立刻猜到,这 就是我曾听说的塞西尔巴克。他迅速扫视了大家一眼,目光里充满了傲慢和疑问。  “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谈话,”巴克说道,“不过,有最新的情况,诸位应该听听。”  “凶手被捉住了? ”  “没有这么好的事。不过他的自行车已经被找到了。这家伙扔下了他的自行车。请你们来 看看,就在大厅门外一百码的地方放着。”  我们看到在马车道上有三四个仆人和几个闲汉正在查看那辆自行车,车子原本被藏在常 青树丛里,后来被拖了出来。这是一辆拉奇惠特沃思牌自行车,已经很旧了。车上溅着好 多泥浆,好像骑过了很远的路。车座后面有个工具袋,装着扳子和油壶,然而车主到底是谁, 却毫无线索。  “如果这是一些曾经登记和编号的东西,就能给警方提供帮助了,”警官说道,“不过我们 也应该感谢这些线索。即使我们无法弄清他去了什么地方,至少有可能弄清他来自哪里 。不过, 这个家伙因为什么原因要把车子丢在这儿呢?这倒很奇怪。他没有骑车子,又是怎样逃走的 呢?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案子似乎还没有一点眉目呢。”  “真的找不到一点眉目吗?”我的朋友似乎陷入了沉思,“我看未必! ”  五 剧中人我们再次回到屋里时,怀特梅森问道:“对于书房里需要检查的地方,你们都已经检查 了吗? ”  “目前算是检查完了。”麦克唐纳警官答道,福尔摩斯也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你们想不想听听庄园里一些人的证词呢?我们就在这间餐室里谈吧,艾姆斯,请你先给我们讲讲你所知道的事情。”  管家简单、明了的叙述令人感到诚实可靠。他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先生刚刚来到伯尔斯 通的时候被雇用的。他知道道格拉斯先生是位富有的绅士,在美洲发了财。作为一位主人, 道格拉斯先生和蔼可亲、懂得体贴人一艾姆斯也许并不完全习惯,不过,没有能够事事倶 备的人。他未见过道格拉斯先生表现出任何的惊恐,相反,道格拉斯先生在他所见过的人 里 是胆子最大的。道格拉斯先生叫人每天晚上都拉起吊桥,只是因为这是这座古老庄园的一项 古老的习俗,他喜欢保持这种习俗。道格拉斯先生去伦敦的次数很少,也难得到村 子外面去, 不过,在被害前的那天,他曾到滕布里奇韦尔斯市买东西。艾姆斯发现,道格拉斯先生在那 天颇为坐卧不安,情绪也不稳定,看来他十分反常,性情也变得急躁易怒 。案发当晚,艾姆 斯还没睡,正在屋子后面的餐具室里收拾银器,听到铃声猛然响起。餐具室和厨房在庄园的 最后面,中间还隔着几重关着的门和一条长廊,所以他没听到枪声 一也确实很难听到。爱 伦太太也听到了急促的铃声,于是赶忙跑了出来,他们就一块儿跑到前厅。刚跑到楼下,艾 姆斯看到道格拉斯太太正在从楼梯上往下走。她看起来并不匆 忙,艾姆斯觉得,道格拉斯太 太并没有显出有多么惊慌。她刚走到楼下,巴克先生就冲出了书房,他拦住了道格拉斯太太, 央求她回到楼上去。  “看在上帝面上,你快回自己的房间吧! ”巴克先生大叫,“可怜的杰克被杀了,你也无 能为力啊丨看在上帝面上,你快点回去吧! ”  经过巴克先生的劝说,道格拉斯太太回到了楼上。她没有尖叫和吵闹。女管家爱伦太太 陪着她到楼上的卧室里。艾姆斯和巴克先生回到书房,他们见到的屋内情况和警署来人看到 的完全一样。那时蜡烛已经灭了,不过油灯仍然点着。他们从窗口向外边望去,但那天晚上 特别黑,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后来他们赶到了大厅,艾姆斯在摇动卷扬机把吊桥放下 来后, 巴克先生就急急忙忙地去报警了。  管家艾姆斯的简要证词就是这些。  女管家爱伦太太的话,最多只是对与她共事的男管家证词的有力证明。与艾姆斯收拾银 器的餐具室相比,女管家的卧室到前厅的距离要近一些。在她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听到一 阵急剧的铃声。她耳朵有点聋,所以没听到枪响,不过,无论如何,她离书房也是很远的。 她记得曾经听到一种声音,她认为那是关门声。这还是很早的事,比铃响至少早了半小 时。 当艾姆斯跑到前厅时,她与艾姆斯一起过去了。她看到脸色苍白、神情激动的巴克先生走出 书房。巴克先生看到道格拉斯夫人从楼上下来,就把她截住,劝说她回到楼上。 道格拉斯夫 人回答了几句,但听不清她话的内容。  “送她上楼,陪着她。”巴克先生对爱伦太太说。  于是,爱伦太太扶着道格拉斯夫人回到卧室,尽全力去安慰她。道格拉斯夫人因为受到 的惊吓太严重,导致浑身发抖,但也并未再有要下楼的表示。她只是穿着睡衣,双手抱头, 在卧室壁炉旁坐着。爱伦太太几乎陪了她一整晚。其他仆人都已经睡着了,没有受到惊吓,杰克:约翰道格拉斯的小名。  直到警察马上就到了,他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住处都在庄园最后面的地方,所以也 很难听到什么声音。  至于女管家爱伦太太,只表现出悲伤和惊讶,在盘问中没有补充任何新的情况。  爱伦太太说完后,作为目击者的塞西尔巴克先生描述了当时的情况。至于发生在那天 晚上的事情,除了他已经对警察讲过的以外,新补充的非常少。他个人坚定地认为凶手是从 窗户逃走的。他把窗台上的血迹看作这一论点的确切证据。此外,因为吊桥是拉起来的,想 逃走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但他却不能对刺客的行踪加以解释,假如自行车真的是刺客 的, 他为什么不骑走?刺客在护城河里淹死是不可能的,因为河水最深的地方也没有超过三英尺。  巴克先生对凶手的看法非常明确。道格拉斯为人沉默寡言,自己从前生活中的某些部分, 他从未对人讲过。他从爱尔兰移居到美洲时还非常年轻,然后慢慢富裕起来。巴克是在加 利 福尼亚州认识他的,然后便在该州一个叫作贝尼托坎营的地方合伙经营矿业,而且十分成功。 没想到道格拉斯突然把它变卖然后来到了英国。那时的他是个鳏夫。巴克随后也 变卖了产业 迁到伦敦。于是他们的友谊又得以延续。他一直觉得,总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险威胁着道格 拉斯。道格拉斯突然从加利福尼亚离开,在英国找到这么个平静的地方租 了房子,巴克先生 始终认为是受到了这种危险的影响。巴克先生判断,一定有某个秘密团体,也可能是一个绝 不饶人的组织一直在追踪道格拉斯,直到杀死他。尽管道格拉斯从 未提到过那是什么样的团 体,也没讲过是怎样把他们得罪了的,但巴克根据道格拉斯的只言片语做出了上述判断。他 能推测的,只是这张卡片上的字和那个秘密团体有某些必然 的联系。  “你在加利福尼亚的时候,和道格拉斯交往了多长时间? ”麦克唐纳警官问道。  “五年。”  “你说他那时还单身? ”  “那时的他一直在鳏居。”  “你有没有听说他前妻的来历呢? ”  “没有,我能记得的只是他曾说过,她是德国血统,我也曾见过她的照片,长得很美。在 我认识道格拉斯的前一年,她就因伤寒病去世了。”  “道格拉斯过去和美国的某一地区有密切关系的事你知道吗? ”  “我听他讲过芝加哥。他很熟悉那个城市,还在那里工作过。我听他讲过煤矿区和铁矿区。 他生前去过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他从事政治活动吗?这个秘密团体和政治有什么关系吗? ”  “不,他一点都不关心政治。”  “你认为他曾经犯过罪吗? ”  “恰恰相反,我一生中也没遇到过他这么正直的人。”  “在加利福尼亚州时,他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  “他最喜欢来到我们山上的矿区工作。他总是想尽办法远离生人多的地方。正是这样,我 才首先觉得他被人追踪了。后来,当他那么突然地离开那里到欧洲去,我就更加相信是这 样 了。我确定他接到过某种警告。他离开后的一个星期里,就有五六个人来找过他。”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  “嗯,看上去是一群十分冷酷无情的人。他们到矿区后就打听道格拉斯在哪里。  们说,他已经去了欧洲,但不知道他的住处。很容易看出他们对他不怀好意。”  “他们是美国人,也是加利福尼亚人吧?”  “这个,我不是很了解加利福尼亚人。可以肯定他们都是美国人,但不是矿工。  他们是些什么人,只希望他们快点离开。”  “那些都发生在六年以前吧? ”  “就快有七年了。”  “这么说,在加利福尼亚的时候你们一起住了五年,所以,这桩事至少发生了十一年了?”  “是的。”  “其中的冤仇一定不共戴天,过去这么多年仍然忘不掉。看来,这冤仇的形成绝不是因为 什么小事。”  “我想这就是道格拉斯一生中的阴影,他永远都无法忘记。”  “不过,当一个人已知自己大难临头时,他为什么不求助于警察呢?”  “也许别人无法为他的这种危险提供保护。有件事你们应该知道。他只要出门就会带着武 器。他的手枪从未离开过他的衣袋。然而不幸的是,昨天晚上他只穿着睡衣,手枪放在了 卧 室里。我想他一定认为只要吊桥拉起来,他就是安全的。”  麦克唐纳说:“我希望进一步弄清日期的问题。道格拉斯是六年前离开加利福尼亚州的。 你不是在第二年就跟着他来了吗? ”  “没错。”  “他是五年前再婚的。你回来的时候一定是他结婚前后吧。”  “他结婚前大约一个月。我是他的男傧相。”  “道格拉斯结婚以前,你认识他夫人吗? ”  “不,不认识。我离开英国已经有十年了。”  “可是从那以后,你和她见面的次数挺多的吧? ”  巴克严肃地盯着侦探。“从那时开始,我就经常和她见面,”他答道,“我和她见面是因为 如果你去拜访一个朋友,就不可能不认识他的妻子。如果你想象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 “巴克先生,我什么都没想。只要是与这案件有关的事,我都有查问的责任。不过,我没 有冒犯你的意思。”  “有些问题很无礼。”巴克的话带着怒气。  “这只是因为有些事实是我们需要了解的,弄清这些对你和大家都有好处。道格拉斯先生 完全赞成你和他夫人的友情吗? ”  巴克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那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着。  “你无权这样问! ”他大叫着,“这和你要调查的事情有关系吗?”  “这是我一定要提的问题。”  “那么,我拒绝回答。”  “你有权拒绝,不过你要明白,拒绝回答本身就是答案,因为如果你没有想隐瞒的事,就 不会拒绝。”  巴克脸色阴沉地站在那儿,皱起浓重的黑眉,苦苦地思索着。然后他又抬起头,微笑着 说:“嗯,我也知道诸位毕竟是在执行公事,我无权阻止。我只求你们不要再用这件事去打 扰 道格拉斯夫人了,她已经够难受了。我可以告诉你们,可怜的道格拉斯唯一的缺点就是嫉妒。 他和我的友情非常深一没有人对朋友这样友爱了。他对妻子的爱也十分专一。他 愿意让我 来这里,也经常派人去把我找来。可是如果他的妻子和我谈话或者我和他妻子之间好像有些 互相关心的时候,他就会醋意大发,非常生气,马上说出特别难听的话来。 为此,我曾多次 发誓不再来这儿。可是事后他又给我写信忏悔,向我哀求,我也只好不再计较。不过,先生们, 我希望你们听听我的结论,那就是,像道格拉斯夫人这样爱丈夫 、忠诚于丈夫的妻子是天下 无双的;我还敢说,像我这样忠诚的朋友也是天下无双的。”  这些话热情洋溢,充满了真挚的感情,但麦克唐纳警官仍然没有转移话题,他问道:“你 知道有人取走了死者的结婚戒指吧? ”  “看起来是这样的。”巴克说道。  “‘看起来’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事实就是这样的。”  巴克变得有些不安和犹豫。他说:“我说‘看起来’的意思是,也许是他自己取下了戒指。” “事实是戒指已经不见了,不管是谁取下来的,任何人都会因此想到是不是这桩婚姻 和这 件惨案之间有什么联系? ”  巴克那宽阔的肩膀耸了几耸。  “我不能硬说它代表了什么,”巴克答道,“可是如果你暗示这件事可能会对道格拉斯夫人 的名誉有不利影响的话,”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怒火,但又显然是拼命地克制住了自 己的情 绪,“那么,你们的思路在方向上就错了。我只说这些了。”  “我想,现在我对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了。”麦克唐纳冷冷地说道。  “还有个小事要问问。”夏洛克福尔摩斯说,“当你进入这间屋子时,只有桌上的蜡烛是 点燃的,对吗?”  “对,是这样的。”  “你就借着烛光看到发生了可怕的事吗? ”  “是的。”  “然后你立刻按铃求援了吗? ”  “对。”  “很快就有人来了? ”  “大概不到一分钟就都来了。”  “可是他们一来,就看到蜡烛已经熄灭,油灯也点上了,这好像有点奇怪。” 巴克又有点犹豫不决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停了一下才答道,“烛光比较暗,我首 先是希望让屋子更亮一些。正好桌子上有这油灯,我就点上了。”  “是你吹灭的蜡烛?  “是的。”  福尔摩斯没有继续提问。巴克从容地向每个人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我似乎从他的 行动中感受到了对立情绪。  麦克唐纳警官派人把一张字条送给道格拉斯夫人,说他将要去她的卧室拜访,可是她的 回复是,她要求在餐室中和我们见面。她现在走进来了,是个三十岁左右、身材修长又很美 丽的女子,沉默而又冷静。我本以为她必定悲伤凄惨,谁知和我想的完全不同。她的面色苍 白而悲戚,看起来确实受过极大的震惊,然而她的态度十分镇静,她那扶在桌子上的纤 秀的 手没有丝毫的颤抖。她的眼中透露出悲伤哀怨,用探询的眼光扫视大家一眼。然而她那探询 的目光突然变成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提问:“你们查出什么了么? ”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我的想象,她发问的语气带着惊恐,而不是希望。  “道格拉斯夫人,我们采取了所有能想到的措施,”麦克唐纳说,“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们 不会忽略任何线索。”  “不要刻意省钱,”她没有任何表情、心平气和地说,“我要求你们全力查清。”  “或许你能告诉我们一些有助于办案的事吧? ”  “这倒不一定,但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我们从塞西尔_巴克先生那里得知,你实际上没有看到,我的意思是,你并没有进过发 生惨案的屋子,对吗?”  “是的,巴克劝我回楼上去。他恳求我在卧室里不要出来。”  “确实如此,你听到了枪声,而且立刻就下楼了。”  “我穿上睡衣,就马上下来了。”  “从你听到枪声,到在楼下被巴克先生阻拦住,中间的时间有多长?”  “大约两分钟,在那种时刻是很难留意时间的。巴克先生恳求我不要去看,他说我帮不上 什么忙。后来,女管家爱伦太太就扶着我回到了楼上。这简直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你能不能大概估计一下,你丈夫下楼后过了多久,你听到了枪声?”  “不能,我说不清。因为他下楼时是从更衣室出去的,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担心 失火,所以每晚都要把庄园检查一遍。我只知道能让他害怕的只有火灾。”  “道格拉斯夫人,我正要谈到这个问题。你是在英国才认识你丈夫的,是吗?”  “是的,我们结婚已经五年了。”  “他曾对你讲过在美洲时曾发生什么危及到他的事吗? ”  道格拉斯夫人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对,我总感到时刻都有一种危险在威胁他,但 他不肯告诉我。这并不是因为他对我不够信任一顺便说一句,我们之间是无比恩爱和推心 置腹的一而是因为他不愿我因此担心。他认为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就会不安。所以 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  一丝笑容在道格拉斯夫人的脸上掠过,她说:“做丈夫的能一生保守一个秘密,而使深爱他的女人毫无察觉吗?我是通过许多事情知道的:他对在美洲生活的某些片段总是避而不谈; 他采取了某些防范措施;他偶尔会流露出某些言语;他对某些不速之客的态度。我完 全能够 确定,他有一些势力很大的仇人,他确知自己正被他们追踪,所以总是在防备着。因为我对 这点毫不怀疑,所以在这几年里,只要他回来的时间比预料的晚,我就惊恐异 常。”  “我有个问题,”福尔摩斯说,“引起你注意的是哪些话呢?”  “‘恐怖谷’,”妇人答道,“在我追问他时,他就是这么回答的。他说:‘我陷入了“恐怖谷” 中,至今还没有出来。’ ‘难道我们就永远无法走出这“恐怖谷”吗?’我看 到他比平时更失 常时,曾这样问他。他说,‘有时我觉得,我们永远也无法走出来了。’”  “我想,你一定问过他‘恐怖谷’这个词的意思吧?”  “是的,可是他听了,脸色就立刻变得阴沉,还不停地摇头说:‘我们两个人中的一个被 它的魔影笼罩,这就够不幸的了。’ ‘但愿上帝保佑,这不会伤害到你。’我想一定有 一个真正 的山谷,他曾经住在那里,并且在那里曾发生了一些与他有关的可怕的事情一我能肯定这 一点一我再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告诉你们的事情了。”  “他从来没有提过任何人的名字吗? ”  “提过。三年前,他有一次打猎出了点意外,在发烧时曾胡言乱语。我记得他不停地说 着一个名字,他说的时候表现得很愤怒,同时又有些恐怖。这人名是麦金蒂一头子麦金蒂。 等他病好后我问他,头子麦金蒂是什么人,他是谁的头子?他哈哈一笑对我说,‘谢天谢地, 他可不是我的头子。’这就是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所有的情况。不过,头子麦金蒂一定 和‘恐怖 谷’有关。”  “还有一点,”麦克唐纳警官说,“你与道格拉斯先生是在伦敦一家公寓里相识的,也是在 那儿订的婚,对吗?你们的婚姻有什么恋爱过程以及其他什么秘密或神秘的事吗? ”  “是有恋爱的过程,这总是要有的,却并不神秘。”  “他有没有情敌呢? ”  “没有,那时我是单身。”  “当然你已经知道他的结婚戒指不见了。这件事能让你想起什么吗?如果是他从前的仇人 追踪到这里并杀害了他,那么拿走他的结婚戒指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  一瞬间,我敢保证有一丝微笑在道格拉斯夫人唇边掠过。  “这我真是不知道了,”她答道,“这件事可实在是太离奇古怪了。”  “好,我们不继续耽误你了,这时候来打扰你,我们感到十分抱歉,”麦克唐纳说道,“当 然,还可能有其他问题,遇到时我们会再来问你。”  她站了起来。我注意到她像刚才一样,目光轻捷而又略带疑问地扫视了我们一下,似乎 在说:“对我的证词,你们有什么看法吗?”看起来真像是她已经说出了这个问题。然后, 她 欠了欠身,裙边轻扫地面,走了出去。  “她真是个漂亮的女人一非常漂亮,”她把门关上以后,麦克唐纳沉思着说,“巴克一定 经常来这里,他也许是个招女人喜欢的男子。他承认死者很爱吃醋,他可能最清楚道格拉 斯 为什么会有醋意。还有结婚戒指的事。这些问题都很难解释。对将结婚戒指从死者手中夺走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怎样看的? ”  我的朋友在那里坐着,两只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当中。这时他起身拉响了传呼铃。  “艾姆斯,”等管家走进来后,福尔摩斯说,“塞西尔巴克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去找找看,先生。”  艾姆斯很快就回来了,说巴克先生在花园里。  “艾姆斯,你能不能记起昨晚你和巴克先生在书房时,他穿的是什么鞋子?”  “记得,福尔摩斯先生。他穿着一双拖鞋。他要出去报警的时候,我才给他拿了长筒靴子。” “这双拖鞋现在放在哪里了? ”  “还在大厅的椅子下面。”  “很好,艾姆斯,我们要区分巴克先生的脚印和夕卜来的脚印,这是重要的事。”  “是的,先生。我可以说我看到那双拖鞋已经染上了血迹,我的鞋子也不例外。”  “根据当时室内情况来看,那也很正常。很好,艾姆斯。如果我们有需要,会再拉铃叫你。” 过了几分钟,我们来到了书房。福尔摩斯已经把那双毡拖鞋从大厅里拿了过来。和艾 姆 斯说的一样,两只鞋底都印上了黑色的血迹。  “奇怪!”福尔摩斯站在窗前,借着阳光认真地察看,喃喃道,“真是太奇怪了!”  福尔摩斯像猫一样猛地跳过去,弯下腰把一只拖鞋放在窗台的血迹上,完全吻合。他没 有说话,对着几位同事笑了笑。  麦克唐纳兴奋得几乎失态,说话时又带上了地方口音。他大叫道:“老兄丨没有任何疑义 了!是巴克自己把脚印印在窗台上的。这和别的靴印比起来要宽多了。我记得你说过是一 双八 字脚,这就是答案了。可是,他这耍的是什么把戏呢,福尔摩斯先生,这耍的是什么把戏?” “是啊,这耍的是什么把戏呢? ”我的朋友重复着麦克唐纳的话,陷入了沉思 。  怀特梅森捂住嘴笑了,接着又露出了职业上特有的满意的笑容,不停地搓着肥大的双 手,大声叫道:“我说过这桩案子不同寻常。果然如此啊。”  这三个侦探还需要继续调查一些细节,所以我就一个人回到了我们在乡村旅店的住处。 不过,在回去以前,我先到这古色古香的花园里走了走。花园位于庄园侧翼,四周被一排排 非常古老且修剪得奇形怪状的紫杉环绕。园子的中间是一片连绵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个古式的日晷。园中的景色典雅祥和,令我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顿时感到心旷神怡。这样幽静的 环境,能使人忘掉那间阴森的书房以及屋子里地板上那个伸着四肢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或者 使人只把它当成一场噩梦。我在园子里散步,心神也在鸟语花香中得到了安慰,但忽然遇到 了一件奇怪的事,再次令我想起那件惨案,并在我心中留下了更为恶劣的印象。  我刚才提到过,花园被一排排的紫杉环绕。与庄园楼房距离最远的那一头的紫杉长得很 密,形成了一道围篱。在树篱后面有张长条石椅,从楼房这边走来是看不到的。我走到那个 地方附近时听到有人说话,一个男人的喉音后面,接着是一个女人发出的娇柔的笑声。我很 快走到树篱的尽头,没有被对方发现,随后就看到了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她的样子令 我十 分吃惊。她在餐室时端庄而又拘谨,现在却已见不到所有伪装出来的悲哀,欢乐的光辉闪烁 在她的眼中,被同伴有趣的话语逗乐的笑纹还未褪去。巴克坐在那里,身子前倾 ,双手交握, 两肘支在膝上,报以英俊的微笑。看到我后,他们立刻重新严肃地伪装起来一一但这太晚了。 他俩匆匆地交谈了几句,巴克便起身走到我身旁说:“对不起,先生 ,你是华生医生吧! ” 我表情冷漠地向他点了点头,我敢说,我把内心对他们的印象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我们猜到可能是你,因为人们都知道你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友情很深。你是否愿 意过来和道格拉斯夫人谈谈呢? ”  我随他走过去,脸色很不好看,地板上那个脑袋几乎被打碎了的尸体清楚地浮现在脑海 里。惨案发生不过几小时,他的妻子竟来到他花园的灌木丛后,和他最亲密的朋友说笑。我 表情冷淡地和这个女人打了个招呼。在餐室时,我还很同情她的不幸,可是现在,面对她那 祈求的目光,我却只能冷漠对待了。  “恐怕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冷酷无情吧? ”道格拉斯夫人说。  我耸了耸双肩说:“这和我没关系。”  “也许你最终会公平地看待我,前提是你了解……”  “华生医生没有了解的必要,”巴克急着打断了她,“因为他自己说的,这和他没关系嘛。” “是的,”我说道,“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我还要接着散散步。”  “华生先生,请等一下,”妇人声音很大,带着恳求的语气,“有一个问题,你的回答的权 威性是世上最高的,而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关系重大。没有人比你更了解福尔摩斯先生以 及他 和警署的关系。彳假使有人对他说出一件事的秘密,他会不会一定转告警探们呢?”  “对,这正是问题所在,”巴克也说得很恳切,“他是独立对问题进行处理,还是全都要和 其他侦探们一起解决? ”  “我真不知道是否应该谈这样一个问题。”  “我求你,我恳求你给我个答案,华生医生,我相信你对我们一定能有帮助,只要在这点 上得到你的指点,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帮助就太大了。”  妇人的声音十分诚恳,竟使我一下子把她所有轻浮的举动都忘了,感动得非常愿意满足 她的要求。  “福尔摩斯先生是独立工作的,”我说道,“所有的事都由他自己做主,并根据自己的判断 进行处理。同时,对那些和他一起办案的官方人员他也很忠诚,而对那些在把罪犯缉拿 归案方面对官方有帮助的事情,他也绝不隐瞒。除此以外我不能多说。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还是去找福尔摩斯先生本人吧。”  说完这些,我抬了一下帽子就离开了,他俩仍然在被树篱挡住的地方坐着。当我走到树 篱尽头时,回头看了看,他们仍在树篱后面坐着,谈得很热烈;他们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身 上, 他们所谈论的明显是和我的对话。  整个下午,福尔摩斯都和他的两个同行在庄园里讨论案情,五点左右才回来,我叫人把 茶点给他端上来,他狼吞虎咽地吃着。  等我把这件事讲给福尔摩斯后,他说:“我不希望知道他们的什么隐秘。华生,所谓的隐 秘也根本就不存在。因为如果我们用同谋和谋杀的罪名将他们逮捕,他们就会非常难堪。 ”  “你认为这件事的结果会是这样的么? ”  福尔摩斯的心情很好,他幽默地说:“我亲爱的华生,等我把第四个鸡蛋解决了,就把全 部情况告诉你。我不敢说已经彻底搞清楚了一还差得远呢。不过,当我们把那个丢失的哑 铃找回来时……”  “那个哑铃? ”  “哎呀,华生,难道你没有意识到,那个丢失的哑铃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吗?好了,好 了,你也没必要垂头丧气,因为,这只是咱们两个人在说,我想麦克唐纳警官和那个精明的 当地侦探,对这件小事的特殊重要性都没有充分的理解。只有一个哑铃丨华生,想想,一个 运动员只有一个哑铃会是什么情况吧丨想想那会令他畸形发展一还会有脊椎弯曲的危险 。 这是不正常的,华生,太不正常啦! ”  他坐在那里,嘴里塞满了面包,目光一闪一闪地显得很调皮,看着我那绞尽脑汁的狼 狈相。  福尔摩斯有这样旺盛的食欲,说明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因为我对他那些缺乏食欲的 日子印象深刻。当疑难问题令他困惑焦躁时,他就会全神贯注,像一个苦行主义者,而他那 瘦削而急切的面容就变得更加枯瘦。  终于,福尔摩斯点着了烟斗,坐在这家老式乡村旅馆的炉火旁,从容而随意地谈论起这 个案子,这与其说是经过缜密思考后的讲述,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谎言,华生,是一个很大又很奇特的、不折不扣的大谎言,我们在开始时就碰到了这个 谎言,并以此为出发点。巴克所说的全部是彳假的。不过道格拉斯夫人进一步证实了巴克 的话。 所以,道格拉斯夫人说的也是假话。他们两个都在说假话,而且是串通好了的。所以现在我 们的问题很明确,就是查清他们撒谎的目的。他们想尽办法去隐瞒的真相又是 什么?华生, 你我一起试试,看能否查出谎言背后的真相。  “我是如何知道他们是在撒谎的呢?因为他们的谎言编得非常笨拙,与事实相违背。试 着想想吧丨按照他们的说法,凶手杀人后,用了不到一分钟,从死者手指上把这个戒指摘 掉一还有另一枚戒指套在这个戒指上面一然后再将另一只套回原处,他肯定做不到这件①这是欧洲人的一种礼节,将帽子抬拿起一点,并略微点点头,随即再戴上。  事,何况他还要把这张奇怪的卡片放在死者身旁。我说这显然无法办到。也许你会说,那指 环还有可能是在他被害以前被摘掉的。可是,华生,我对你的判断能力十分看好,因此 我觉 得你不会说这样的话。蜡烛点的时间很短,这个事实能证明死者和凶手会面的时间并不很长。 我们听说道格拉斯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他是那种被恐吓后就很快自动交出结婚 戒指的人吗? 我们能想象他竟然把结婚戒指轻易地交出来吗?不,不会的,华生,灯点亮后,凶手有一段 时间单独和死者在一起。我毫不怀疑是这样的。  “不过,很明显是枪击致死的。所以和他们所说的相比,开枪时间要早许多。这就是事情 的经过,绝不会有错。因此,我们面临的是两个听到枪声的人,也就是巴克这个男人和道 格 拉斯夫人这个女人共同策划的阴谋。首先,我能证明是巴克故意在窗台上印上了血迹,是为 了给警方造成假的线索时,你也就会同意,这一案件向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我们必须问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凶杀案呢?直到十点半钟,这屋里还有 仆人们在走动,所以谋杀绝对不会发生在这之前。十点四十五分,除了留在餐室的艾姆斯 , 其他仆人都回到了住处。你在下午不和我们在一起时,我曾作过一些试验,发现只要关上所 有的房门,无论麦克唐纳在书房发出的声音有多大,我在餐具室里都不能听到。  “不过,女管家的卧室就不一样了。这间卧室和走廊的距离并不远,当声音足够大时,我 在这间卧室里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从特别近的距离射击时一本案当然就是这种情 况一在某种程度上,火枪的枪声消声了,不会很响,但夜里很静,在爱伦太太的卧室是能 听到的。爱伦太太她有点耳聋,即便如此,她的证词中还是提到过,在警报发出前半小时 , 她听到类似关门的砰的一声。警报发出前半小时指的应该是十点四十五分。我确信她说的声 音就是枪声,那才是案发的真正时间。  “假如事实真的是这样,有个问题我们现在必须查明:假定凶手并不是巴克先生和道格拉 斯夫人,那么,从十点四十五分他们听到枪声下楼,到十一点十五分他们拉铃把仆人叫来 , 这期间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他们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呢?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 个问题。只要查明了这个问题,就离解决问题更近了一些。”  “我也相信,”我说,“他们两个是互相勾结的。在丈夫死后不到几小时,道格拉斯夫人竟 然能听到笑话就坐在那里笑得十分开心,那她这个人一定毫无心肝了。”  “不错。甚至在她讲述案情的时候,也并不像是被害人的妻子。华生,你是知道的,我这 个人并不崇拜女性。可是我通过生活经验能够判断,如果一个妻子听了别人的话就不去看 她 丈夫的尸体,她一定很少把丈夫放在心上。华生,如果我娶了妻子,我希望和我的妻子之间 有一种感情,那就是当我的尸体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躺着时,她一定不会跟着管家妇 走开。这 是一种非常拙劣的安排,即使遇到最缺乏经验的侦探,也会因为没有妇女的尖声悲号而感到 吃惊。即使没有其他原因,只凭这一件小事,我也会认为这是有预谋的。”  “因此,你一定认为杀人犯就是巴克和道格拉斯夫人了? ”  “你问得真是直截了当啊,”福尔摩斯向我摇着烟斗说,“就像一颗子弹一样向我射来。如 果你认为道格拉斯夫人和巴克知道谋杀案的真相,并合谋加以隐瞒,那我发自内心地表 示, 他们一定是这样干的。不过你虽然击中了要害,但前提还不十分清楚。我们先来研究一下妨碍我们的难题吧。  “我们可以假设他们二人因为暧眛的关系而串通一气,并且他们决定把那个碍手碍脚的人 除掉。这只是一种大胆的彳假设,因为我们调查过仆人们和其他人,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证 据。 相反,证明道格拉斯夫妇无比恩爱的证据却很多。”  “我敢说这全是假的。”我想到了花园中那张带着笑容的美丽面孔,我说道。  “好,至少他们留给别人的印象是这样的。然而,我们假定他们极其狡猾,所有人都被骗 了,而且他们合谋杀死道格拉斯。碰巧道格拉斯正受到某种威胁……”  “我们听到的只是他们单方面的说法啊。”  福尔摩斯陷入了沉思说:“我明白,华生,你表达了你的主要看法,你认为从一开始他们 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依你看来,根本就不存在暗藏的危险,什么秘密团体也不存在 , 所谓的‘恐怖谷’也没有,更没有什么叫作麦金蒂之类的大头目等等的事情。好啊,这也可 以成为一种不错的总结。让我们看看这样一来得到的结果吧。他们编出这种论点作 为犯罪的 原因。然后,为了配合这种说法,他们在花园里丢下一辆自行车,证明凶手是个外来人。在 窗台印上血迹也是这个目的。尸体上的卡片也不例外,而且很可能就是在屋 子里写好的。所 有这些都与你的假设相符,华生。可是接下来,我们就要面对一连串很难处理、颇为棘手、 无法符合你的理论的问题了。为什么在所有的武器中,他们只选了一 支截短了的火枪,而 且还是美国火枪呢?他们怎么能确定火枪射击时发出的声音不会惊动别人,令人们纷纷赶来 呢?爱伦太太只把枪声当成了关门声,所以不出来查看,但这只 是偶然。华生,为什么在你 看来是罪犯的这一对人会这样蠢呢? ”  “我承认,我无法解释这些问题。”  “那么,还有,如果一个女人和情夫一起预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他们会在作案成功后取 走结婚戒指以炫耀胜利,从而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罪行吗?华生,难道你认为发生这种 事 情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吗? ”  “不,不可能是这样的。”  “再说,假如把一辆自行车丢在外边藏起来是你想出来的主意,那么这样做又真的有什么 价值吗?即使是最笨的侦探,也一定会说这是明显在故布疑阵,因为对于一个想逃走的亡 命 徒来说,自行车是最首要的东西呀。”  “我想不出解释的方法了。”  “然而,对于人类的智力来说,想不出一系列相互关联的事件的合理解释,这种情况是很 多的。我来提供一种思路吧,就当作是一次思考训练,对与不对暂且不管。我承认,这只 不 过是一种想象,不过,想象一向不就是真实的来源吗?  “我们来假设道格拉斯这个人曾经有过隐秘的犯罪的经历,而且这隐私实在很可耻。于是, 有人就要暗杀他。我们设想凶手是来自外面的仇人。出于某种我到暂时还无法弄清的原 因, 这个仇人把死者的结婚戒指拿走了。这种宿怨或许是在他第一次结婚时造成的,正因为这样, 他的结婚戒指才会被拿走。  “这个仇人还没有逃跑,巴克和死者的妻子就到了屋中。凶手使他们明白一件事,就是一旦自己被逮捕,就会有一件耸人听闻的丑闻公布出来。于是,他们就改变了想法,心甘情愿 地放走了凶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完全会悄悄放下吊桥,然后再悄悄拉上去。凶 手在 逃跑时,因为某种理由,认为步行比骑自行车的可靠性更高。所以,他找了个他安全逃走以 后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把自行车扔在了那里。到现在为止,我们只能认为是存 在这样的可 能性的,对不对?”  “对,这无疑是有一定可能的。”我的话里稍有一点保留。  “华生,我们一定要意识到我们遇到了一件极为特殊的事情。现在我们继续谈我们想象到 的案情。在凶手逃离后,这一对未必是罪犯的人意识到自己是有嫌疑的人,对他们来说, 让 别人相信自己没有动手行凶,又要证明自己没有纵容他人行凶,都是很难的。于是他们开始 匆忙而笨拙地应付这种情况。巴克用他沾了血迹的拖鞋把脚印印在窗台上,伪造成 凶手逃走 时留下的痕迹。很显然,他们两个肯定听到了枪声,所以他们做好安排以后,才发出警报。 不过,这比案发时间已经整整晚了半个小时。”  “你想用什么方法证明这一切呢? ”  “好,如果真的有这个外来人,那么他就有被捕归案的可能,这当然是最有效的证明了。 但如果并非如此……嗯,科学的方法是用不尽的。我想,如果我能一个人在书房留一晚, 那 一定会很有用。”  “一个人在书房留一晚! ”  “我想立刻就去那里。我已经和那个可敬的管家艾姆斯商量好了,他和巴克绝不是一伙的。 我要在那间屋子里坐着,看看屋子里的气氛会不会让我获得一些灵感。华生老友,你笑 吧。 我是守护神的忠实信徒。好,让我们看看吧。顺便问你一下,你把你的那把大雨伞带来了吧?  “在这儿。”  “好,我能借用一下吧?”  “当然没问题,不过,拿它当武器太蹩脚了! 一旦遇到危险……”  “问题没那么严重,我亲爱的华生,不然,我肯定会请你帮忙的。可是,我一定要借用一 下这把伞。现在,我只是在等我的同事们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返回,他们正在那里调查这 自 行车是谁的。”  到了黄昏,麦克唐纳警官和怀特梅森完成调查回来了。他们都很兴奋,说调查取得了 很大的进展。  “伙计,我得承认我曾经对真有个外来人的说法持怀疑态度,”麦克唐纳说,“但现在这些 都过去了。有人认出了自行车,还对车主的外貌特征进行了描述,所以,这一趟的收获 真是 不小啊。”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很快就能结案了,”福尔摩斯说,“那我对你们二位表示衷心的祝贺了。”  “好,我的出发点是一项事实:道格拉斯先生到滕布里奇韦尔斯市去过,他也是从那天开 始神情不安的。那么,他正是在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意识到自己有了某种危险的。很明显, 如 果有人骑自行车到这里来,就很有可能是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来的。我们带着自行车到各个 旅馆去问。伊格尔商业旅馆的经理马上就认出了这辆车,说车主名叫哈格雷夫。两 天前,这个人曾在他的旅店住过,他的全部家当就是这辆自行车和一个小手提箱。他在登记时写的是 从伦敦来的,但没有具体地址。手提箱是伦敦生产的,装的也都是英国货,不过那人本 身却 一定是个美国人。”  “嗯,很好,”福尔摩斯显得很高兴,“你们确实扎扎实实地做了一件工作,而我却坐在这 里,和我的朋友编造了许多推论。麦克唐纳先生,是应该多做些实际工作,这对我来说 是一 次教训。”  “当然,这话很对,福尔摩斯先生。”麦克唐纳警官感到很满意。  “可是,这和你的推论也是完全符合的啊。”我提醒说。  “那也未必。不过,让我们听听结果是怎样的吧,麦克唐纳先生。找不到可以查清这个人 的线索吗? ”  “他显然十分小心地提防着,不让别人认出自己。他没有文件和书信,衣服上也没有任何 印记。在他卧室的桌子上,放着一张本郡的自行车路线图。昨天早晨他吃过早餐后,便骑 着 自行车离开了旅馆,一直到我们前去查询,都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福尔摩斯先生,我也正为此迷惑不解,”怀特梅森说道,“如果这个人不希望被人怀疑, 就应该知道他一定要回到旅馆,并且装成一个与事无关的普通游客。他也应该知道, 他现在 的做法会令旅馆主人报警的,他的失踪必然会被人们联想到凶杀案。”  “人家很可能想到了这点。既然他还没有被捉到,那么至少到现在他的表现还是很机智的。 不过,他的外貌到底有什么特征呢? ”  麦克唐纳拿出笔记本查看了一下。  “我们已经把他们提供的情况完全记在这里了。他们说得还是不够详细,不过旅馆那些茶 房、管事的和女侍者们的描述大体上一样。那人约有五英尺九英寸高,大概有五十岁,头 发 有点灰白,胡子是淡灰色的,长了个鹰钩鼻子,面孔凶残无比,看了令人害怕。”  “好,别说了,这些描述几乎和道格拉斯本人一模一样了,”福尔摩斯说,“道格拉斯恰好 也是五十多岁,头发和胡子花白,身高也差不多。你还得到其他情况了吗?”  “他穿一身很厚的灰色衣服,一件双排扣夹克,外面罩了一件黄色短大衣,戴着便帽。”  “有什么与那支火枪有关的情况吗? ”  “这支火枪的长度不足二英尺,他的手提箱完全可以装得下。他还可以轻松地把它放在大 衣里,随身携带。”  “你觉得这些情况对这件案子有什么帮助吗? ”  “噢,福尔摩斯先生,”麦克唐纳说,“我保证,我得知这些情况后,在五分钟之内就发出 了电报。等我们抓住这个人后,就能做出进一步的判断了。不过,正是在这件案子缺乏 进展时, 我们又前进了一大步。我们知道,两天前有个自称哈格雷夫的美国人来到了滕布里奇韦尔斯 市,他的随身物品有一辆自行车和一个手提箱,箱子里装着一支截短了的火 枪。所以,他是 有意图地来从事某种罪行的。昨天早晨,他在大衣里藏好了火枪,骑着自行车来到这里。根 据我们已知的情况,没有人看到他来。不过,他不需要经过村子就能 来到庄园大门口,路上 骑自行车的人也不少。也许他立刻就将自行车藏在了月桂树丛里(人们后来就在那里找到了车子),他自己也可能就藏在这里,时刻关注着庄园的情况,等着道格拉斯先生出来。我们觉 得在室内使用火枪这种武器是很奇怪的。不过,他原本是想在室外用的。在室外,火 枪有一 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因为它几乎不会失手,而且在英国射击爱好者聚居的地方,枪声是常有 的,仆人们对此不会特别在意。”  “这些都是很清楚的! ”福尔摩斯说。  “可是,道格拉斯先生并没有出来。接下来凶手是怎么办的呢?他把自行车扔在那儿,到 黄昏时来到庄园近处。他发现吊桥并没有吊起来,附近也没有任何人,于是他利用了这个 机 会。如果有人碰到他,他无疑可以编出一些借口。不过他什么人都没碰到。他溜进了他见到 的第一间屋子,在窗帘后面藏了起来。他在那个地方发现吊桥已经拉起来,他知道 自己能逃 走的唯一办法就是蹚过护城河。他一直等到十一点十五分,道格拉斯先生在睡前进行例行检 查,来到这间屋子里。他按自己的计划向道格拉斯开了一枪,然后就逃跑了 。他知道,旅馆 的人会把自行车的特征说出来,这一点对他很不利,所以就没有把自行车带走,想了个别的 办法去伦敦,或是到预先安排好的某个安全的地方藏身。福尔摩斯先 生,你对我的话有什么 看法? ”  “很好,麦克唐纳先生,根据情况来看,你说得相当不错,也比较清楚。这是你认为的结 局。我得出的结论是:和我听说的时间相比,犯罪时间要早半个小时;道格拉斯夫人和巴 克 先生两个人共同隐瞒了某些情况;是他们帮助凶手逃走的,或者至少凶手是在他们进屋以后 才逃走的;他们还伪造了一些杀人者从窗口逃跑的证据,而非常有可能是他们自己 把吊桥放 下,放走凶手的。这是我对此案前半断的结论。”  这两个侦探听后都摇了摇头。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确实是这样的,我们就更觉得莫名其妙了。”来自伦敦的警官说。  “而且也更难以理解了,”怀特梅森补充道,“道格拉斯夫人一辈子也没去过美洲。说她 和一个从美洲来的凶手有关系,并且庇护了这个罪犯,怎么可能呢?”  “我承认是有这样的疑问,”福尔摩斯说,“我准备今晚亲自做个调查,也可能找到一些对 破案有帮助的线索。”  “福尔摩斯先生,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  “不,不用丨我需要的非常简单。只要天完全漆黑下来,再加上华生医生的雨伞就足够了。 还有艾姆斯,忠实的艾姆斯,他无疑会破例给我提供些方便。我所有的思路一直都萦绕 着一 个基本问题:一个运动员锻炼身体,为什么会如此不合情理地只使用一个哑铃?”  福尔摩斯直到半夜的时候才一个人调查回来。我们同住在一个有两张床的屋子里,对这 家乡村小旅馆来说,这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优待了。那时我已经睡着了,直到他进门才把我 吵醒。  “哦,福尔摩斯,”我喃喃地说,“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他手拿蜡烛站在我身边,没有说话,然后他那又瘦又高的身影向我俯过来。  “我说,华生,”他声音很低地说,“现在,你正和一个精神失常、头脑失控的白痴在一间屋子里睡觉,你害怕么?”  “一点也不怕。”我惊讶地回答。  “啊,运气还算好。”他说。然后这一夜他再也没说话。  七 答案第二天早饭后,我们来到当地的警察局,看到麦克唐纳警官和怀特梅森正在警官的小 会客室里秘密地商量着什么事。在他们面前的办公桌上,堆着大量的书信和电报,他们正认 真地整理摘录,已经有三份被放在了旁边。  “仍然在追踪那个逃走的骑自行车的人吗?”福尔摩斯愉快地问,“有什么关于这个暴徒 的最新消息吗? ”  麦克唐纳指着那一大堆信件沮丧地说:“目前从莱斯特、诺丁汉、南安普敦、德比、东漠 姆、里士满和另外十四个地方都送来了和他有关的报告。其中东漠姆、莱斯特和利物浦三 处 的报告中有些情况对他明显不利。因此,他其实已受到注意了。不过,好像全国到处都有身 穿黄大衣的逃犯。”  “哎呀! ”福尔摩斯表现得很同情,“现在,麦克唐纳先生,还有怀特梅森先生,我想 特别诚恳地给你们提个忠告。你们应该还记得,我和你们一起研究这件案子时曾经提出过 一个条件:我不会把未经证实的见解对你们讲;我要保留并制定出我个人的计划,直到我 可以确定它们是对的,并且令自己满意为止。因此,我暂时仍然不想把我的全部想法告诉 你们。另一方面,我说过我一定对你们光明磊落,如果我看到你们在毫无益处的工作上浪 费精力而不阻止,那我就犯了错误。所以,我要在今早给你们一个忠告,我的忠告只有三 个字:‘放弃它。’”  麦克唐纳和怀特梅森非常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们这位很有名气的同行。  “你认为已经没有办法破解这个案子了吗? ”麦克唐纳叫道。  “我认为按照你们的方法,是不可能侦破这件案子的,这并不代表我认为本案不能真相 大白。”  “可是骑自行车的人确实是存在的啊。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外貌特征、手提箱以及他的自 行车。这个人一定在某个地方藏了起来,为什么我们不去抓他呢?”  “是的,是的,他无疑是在某个地方藏了起来,我们也绝对可以捉到他。不过我不希望你们去东漠姆或是利物浦这些地方浪费精力,我相信我们可以找到捷径。”  “你有什么知道的事瞒着我们。你这样就不对了,福尔摩斯先生。”麦克唐纳很生气。  “麦克唐纳先生,你对我的工作方法是有所了解的。但是我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保守这 个秘密,我只不过是想设法证实我想到的所有的细节,这并不难。然后我就和你们告别, 返 回伦敦,并把我的全部成果留给你们。如果我不这么做,就真是太对不起你们了。因为我想 不出在我的经历中还有比这件案子更新奇和有趣的事情。”  “我简直弄不明白,福尔摩斯先生。昨晚我们从滕布里奇韦尔斯市回来见到你时,你对我 们的判断还基本同意。后来又是什么事情,使你对本案又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了呢?”  “好,既然你已经问了,我也不妨直说。就像我告诉过你们的,我昨夜有好几个小时是在 庄园度过的。”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啊丨目前我只能给你们一个十分简略的回答。顺便提一下,我曾经读过一篇与这座古老 的庄园有关的简明有趣的介绍资料。这份资料在本地的烟酒店就能买到,只需要花一个便 士。” 福尔摩斯在背心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册子,书皮上印的是这座古老庄园的粗糙的线条图案。  他又说道:“亲爱的麦克唐纳先生,当一个人深深地受到周围古老环境的感染时,这本小 册子是很能增加调查的情趣的。你们不要这么没有耐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即使是这么 简 短的资料,也可以使人对这座古厦的过去有一个印象。请允许我读一段给你们听。‘伯尔斯通 庄园建于詹姆士一世登基后第五年,这里原是一片古建筑物的遗址,它是那个时 代残留至今 的有护城河的宅邸最完美的典型……’ ”  “福尔摩斯先生,你还是少戏弄我们吧。”  “啧丨啧丨麦克唐纳先生丨我已经觉察到你们的不耐烦了。好,既然这个问题不能引起你 们的兴趣,我就不把每个字都念出来了。不过我跟你们说,这个册子谈到在一六四四年, 这 个宅子曾被反对查理一世的议会党人中的一个上校拥有;还谈到在英国内战期间,查理一世 还曾经藏在这里;最后又谈到乔治二世也来过这里;你们得承认,这里面的许多问 题都与这 座古老的别墅有关。”  “对此我并不怀疑,福尔摩斯先生,不过这与我们的事情没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吗?真的没有关系吗?我亲爱的麦克唐纳先生,我们这项工作有个最重要的基 本功,就是一定要有开阔的眼界。概念与概念间的相互作用、间接地使用知识,始终是十 分 重要的。请原谅,虽然我只在犯罪问题方面是专家,但总比你年长一些,也许经验也更多。”  “首先,我承认这一点,”麦克唐纳表现得很诚恳,“我承认你有自己的道理,但你在做事 时又未免总是有些转弯抹角。”  “好,好,我可以不再谈过去的历史,回到现在面对的事实上来。就像我刚才所说,昨晚 我曾经去了庄园。我没有去见巴克先生和道格拉斯夫人。我觉得不必打扰他们,不过我听 说 这个女人没有任何憔悴的样子,还刚刚吃过丰盛的晚餐,这令我很高兴。我专门去见了善良 的艾姆斯先生,和他进行了亲切的交谈,终于得到他的同意,可以独自在书房里停 留一会儿, 不被其他人知道。”  “什么丨你和那个死尸在一起! ”我叫道。  “不,不,现在一切已经恢复原状了。麦克唐纳先生,我听说是你允许这么做的。我在那间屋子里停留了一刻钟,得到了很大的启发。”  “你都做了什么? ”  “噢,我并不是想把这样简单的事情搞得很神秘,我是在找那只消失了的哑铃。它在我对 这件案子进行判断的过程中,始终十分重要。它最终被我找到了。”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  “啊,我们已经接近真相大白的时刻了,让我再多说一点,只能再多说一点,但我最终会 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好,我们只能同意你根据自己的想法去做,”麦克唐纳说,“不过你让我们放弃……那究 竟是什么原因呢? ”  “理由很简单,麦克唐纳先生,就是你们连调查对象都没弄清楚。”  “我们正在对伯尔斯通庄园的约翰道格拉斯先生被害案进行调查。”  “对,对,你说的没错。可是不要再在那个骑自行车的神秘先生身上费心了。我保证,这 对你们不会有什么帮助。”  “那么,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呢?”  “只要你们愿意,我就把应该做的事详细地告诉你们。”  “好,我不得不承认,我总感觉你的那些古怪的做法都有一定的合理性。我一定听从你的 意见。”  “那么你呢,怀特梅森先生?”  这个乡镇侦探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显得有些茫然。对他来说,福尔摩斯先生和他的侦 探法都很陌生。  “好吧,如果麦克唐纳警官认为对,我当然也同意。”怀特梅森终于开口了。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我的建议是,你们两位去乡间好好散散心吧。有人告诉我, 从伯尔斯通小山边一直到维耳德,景色都很美。尽管我并不熟悉这个乡村,无法给你们推 荐 饭馆,但我认为你们在中午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饭馆。到了晚上,虽然会很疲倦,心情却十 分愉快……”  “先生,您这样开玩笑就真是过分了! ”麦克唐纳从椅子上站起来,生气地大声叫道。  “好,好,你们随意好了,怎样消磨这一天的时间都可以,”福尔摩斯说着,还高兴地在 麦克唐纳的肩膀上拍了拍,“你们愿意做什么都可以,愿意去什么地方也都可以,不过, 一定 要在黄昏以前到这里来见我,一定要来,麦克唐纳先生。”  “这话听起来还像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说的。”  “我的建议都是极好的,但我也不会强迫你们采纳。你们只要在我需要时出现在这里就行 了。可是,在我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我需要你给巴克先生写个便条。”  “好! ”  “如果你不反对,我就口述了。准备好没有?  亲爱的先生,我认为有必要把护城河的水排净,我们有可能找到一些……”  “这不可能,”麦克唐纳说,“我已经调查过了。”  “啧,啧,亲爱的先生丨请照我说的写。”  “好,你继续说。”  “……我们有可能找到一些与我们的调査有关的东西。我已经做好了安排。明天早 上就会有工人来把河水引走”  “这不可能! ”  “把河水引走,所以我认为有必要预先说明一下。  “现在签个名吧,由专人在四点钟左右送去。到那时,我们再回到这间屋子里会合。见面 以前的时间,我们可以自己安排。我能保证可以暂停调查了。”  快到黄昏的时候,我们又一次聚在了一起。福尔摩斯的态度十分严肃,我心里很好奇, 而两个侦探却十分不满和气恼。  “好吧,各位先生,”我的朋友表情严肃地说,“我请你们此刻和我一起去考察一下所有的 情况,然后你们就会作出自己的判断,我的观察究竟能不能成为我的结论的证据。夜间 很冷, 我也不知道这次去会用多长时间,所以请大家都多穿些衣服。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一定要 赶在天黑前到达现场。如果你们不反对,我们就马上出发。”  庄园里花园的四周围着栏杆,我们沿着花园走到一个栏杆上有豁口的地方,从豁口穿过, 溜进花园。天色越来越暗,我们跟在福尔摩斯身后,来到一片灌木丛附近,差不多就正对 着 正门和吊桥。吊桥还没被拉起。福尔摩斯蹲下身子,在月桂树丛后面藏好,我们三个人也学 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  “好,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麦克唐纳问了个唐突的问题。  “耐心等待,尽可能别出声。”福尔摩斯回答。  “我们究竟要在这里做些什么?我认为你对我们应该开诚布公才对! ”  福尔摩斯笑着说:“华生总把我比喻成现实生活中的剧作家,我身上有艺术家的气质,坚 持要完成一次成功的演出。麦克唐纳先生,如果我们做不到经常获得辉煌的演出效果,那 我 们这个营生就真的很单调并且令人生厌了。请想想,直接告发,精辟的处决一用这种方式 结案会是一出好剧吗?但迅速的推断,精妙的计策,对即将到来的事件的机智预测, 又成功 地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一这些难道不能说明我们所做的是值得骄傲和有理的吗?此刻,你们 会有一种猎人就要得手前的兴奋。如果按一份既定的时间表执行,还兴奋什么呢 ?麦克唐纳 先生,我只请你们再多一点耐心,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一切。”  “好哇,我只希望这种骄傲和有理能在我们大家冻死之前实现。”这个伦敦侦探很无奈又 很幽默地说。  对于这种迫切的愿望,我们几个人都赞同的理由,因为我们守候的时间实在太长,以至 于难以忍受了。这座狭长而阴森的古堡逐渐被夜色所笼罩,一股阴冷、潮湿的寒气从护城河 里升起,冻得我们牙齿不住地打战。大门口亮着一盏灯,那间发生不幸的书房里有一盏固定 的球形灯。四处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十分安静。  “还要等多久啊? ”麦克唐纳突然发问了,“我们在等什么呢?”  “我不会和你一样去计较时间的长短,”福尔摩斯语气严厉地答道,“如果罪犯像安排列 车时刻表一样准时地安排他们的犯罪活动,我们当然会方便很多。至于我们正在等的…… 瞧, 我们等的东西出现啦! ”  他说话的时候,书房中有一个人来回走动,把原本明亮的黄色灯光挡住了。我们藏身的 月桂树丛正在书房的对面,距离在一百英尺以内。不一会儿,突然吱的一声,窗户被打开了 , 我们隐约能看到有个人把头和身子探出了窗外,正在向黑暗的地方张望。他像注视着前方, 时间不长,但鬼鬼祟祟地,似乎怕被人看到。然后,他伏下了身子。四周很寂静, 我们能听 到河水被轻轻搅动的响声,似乎是这个人手里拿着某种东西在护城河里搅动。后来,他就像 渔夫捞鱼一样,突然捞上了一些又大又圆的东西。他把这东西拖进窗子时, 又把灯光挡住了。  “马上! ”福尔摩斯大叫,“快去! ”  我们全都站了起来,感到四肢都麻木了,摇晃着在后面跟着福尔摩斯。他飞快地从桥上 跑过去,用力拉响了门铃。吱呀一声,门开了,艾姆斯一脸惊愕地出现在门口。福尔摩斯什 么也没说,把他推到了一边,我们也都跟着他冲进屋里,我们所等的那个人正在那里。  桌上的油灯再次发出刚才我们在窗外看到的那种光芒。现在,油灯就在塞西尔_巴克手 中,等我们到了屋子里,他举着灯照向我们。灯光下是他那坚毅果敢并且刮得很光的脸,一 双眼睛冒着怒火。  “你们这究竟在干什么? ”巴克喊道,“你们想找什么?”  福尔摩斯迅速地扫视了四周,然后猛然扑向塞在写字台底下的一个湿淋淋的包袱。  “我找的就是它,巴克先生,这是你刚从护城河里捞起来的裹着哑铃的包袱。”  巴克十分惊奇地注视着福尔摩斯,问道:“你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件东西呢?”  “简单得很,就是我把它放在水里的。”  “你放在水里的?是你! ”  “或许应该说‘是我再一次放进水里的'”福尔摩斯说,“麦克唐纳先生,对于我提到过 缺一只哑铃的事你还有印象吧,我建议你注意它,你却把精力用在其他事情上,几乎完全 不 予考虑,而它原本能帮你从中得到正确的推论。既然这是一间靠近河水的屋子,又有一件有 重量的东西不见了,就很容易能够想到,这是用来加重某种东西,使之沉到水里去 了。至少 这是一种值得验证的推测。艾姆斯同意我在这屋中逗留,所以说,在艾姆斯的帮助下,我昨 天已经用华生医生雨伞的伞柄钩出了这个包袱,而且进行了检查。  “然而,首要问题是,我们应当找到把它放到水中去的人。于是,我们便声称要在明天把护城河里的水抽干,这样一来,隐藏这个包袱的人一定会把它取回来,这件事只能在黑夜里 去做。我们有至少四个人证,能证明是谁在抢先打捞包袱。巴克先生,我想,现在你应 该解 释一下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拿起湿包袱,放在桌上的油灯旁边,解开捆着的绳索。他把一只哑铃 从里面拿出来,和墙角上的那一只放在一起。然后,他又从里面抽出一双长筒靴子。  “大家来看,这是美国的东西。”福尔摩斯指着鞋尖说。他又把一柄很长的带鞘尖刀放在 桌上。最后,他解开一捆衣服,包括一套内衣裤、一双袜子、一套灰粗呢衣服和一件黄色 的 短大衣。  “这些衣服都很普通,”福尔摩斯指着说,“除了这件大衣以外。这件大衣能给人很大的 启发。”  福尔摩斯举着大衣来到灯前,用他那瘦长的手指指点着大衣说:“你看,这件大衣衬里里 面的口袋被做成了这种式样,好像是为了有足够的地方能装下那支截短了的猎枪。衣领上 的 签条印有成衣商的名称一美国佛米沙镇_尼尔服饰用品店。我曾经花了一下午,在一个 修道院院长的藏书室里增长知识,从那以后便知道佛米沙是个繁荣的小城镇,位于美国 的一 个很有名的出产大量煤铁的山谷的谷口。巴克先生,我还记得你对我谈起过道格拉斯先生的 第一位夫人,那里提到过关于产煤地区的事。那么就有理由得出这样的推论:死 者身旁的卡 片上的V.V.两个字,所代表的有可能是佛米沙山谷(Vermissa Valley),或许刺客就是从这 个山谷中被派出的,这也可能就是那个恐怖谷。这些都很清楚了。现在,巴 克先生,我好像 是有点说多了,应该由你来说明了。”  听着这个伟大的侦探的解说,塞西尔巴克的表情变化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气恼、惊奇、 惊恐、犹疑,不停地交替。最后,他带着挖苦和回避的味道反问福尔摩斯,冷笑着说:  “福尔摩斯先生,既然你都知道了,何不再多给我们讲一点呢?”  “我当然可以讲出更多的情况了,巴克先生,不过为了体面些,最好还是由你来讲。”  “啊,这就是你的想法吗?好,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如果这里面真的有隐私,也不是 我的隐私,让我来说,你是找错人了。”  “好,巴克先生,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麦克唐纳语气冷冰冰的,“那我们就要把你拘留, 等拿到逮捕证再正式将你逮捕。”  “你们随便吧。”巴克言语中带着挑衅。  看来再也无法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因为只要看一眼他那刚毅顽强的表情,就知道即使 对他施以酷刑,也不可能使他做出违背自己心意的事。然而,正在此时,僵局被一个女人 的 说话声打破了。原来,道格拉斯夫人已经来到半开的门外听到了我们谈话,现在她来到 了屋子里。  “对我们的事,你已经很尽力了,塞西尔,”道格拉斯夫人说,“不论这件事会有怎样的结 局,你都已竭尽全力。”  “是很尽力,而且尽力得过分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语气庄重地说,“太太,我非常同情 你,我极力劝说你要信任法律的常识,并且自愿而彻底地相信警探。可能在这方面我犯 过错误,因为你曾通过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告诉我你有隐私要对我说,我那时并未理会你的暗示, 不过,那时我认为你是这件犯罪行为的直接参与者。现在我已经确信并非如此。然而, 需要 弄清的问题还有许多,我劝你还是把道格拉斯先生请出来,让他自己讲讲吧。”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道格拉斯夫人万分惊奇,一下子叫了出来。这时,有个人好像从墙 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阴暗的墙角,并走了过来,我和两个侦探也吃惊地叫了一声。  道格拉斯夫人立刻转过身和那个人拥抱起来,巴克也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样是最好的了,杰克,”他的妻子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相信这样是最好的了。”  “是的,这样确实是最好的,道格拉斯先生,”夏洛克福尔摩斯说,“我就知道你会认为 这样最好。”  这个人刚走出黑暗的地方,来到亮处,站在那儿眨着昏花的双眼望着我们。这张面孔非同寻常双灰色的大眼睛里闪着勇敢刚毅的光芒,灰白色胡须剪得很短,方下巴很突出,嘴角似乎带着幽默感。他细细地打量着我们,后来,他竟然走向我,递给我一个纸卷,这使我很惊讶。  “久闻大名,”他说话的声音和英国人不完全一样,和美国人也不完全一样,但很悦耳, “这些人中,你称得上是历史学家。好,华生医生,恐怕在从前,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现 在拿 着的这种故事资料,我敢用全部财产赌这一点。你可以用你个人的方式来进行描述,不过只 要你掌握了这些事实,读者大众就不会不感兴趣。我已经藏了两天,在白天,就 是处在困难 处境中用可以利用到的时光,写出了这些事。你和你的读者们可以随意使用它们。这就是恐 怖谷的故事。”  “这些事都过去了,道格拉斯先生,”夏洛克福尔摩斯语气平和地说,“我们希望你能说 说现在的事情。”  “我会讲给你们听的,先生,”道格拉斯说,“在说话的时候,我能吸烟吗?好,多谢,福 尔摩斯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是个喜欢吸烟的人。你想,如果你坐了两天,衣袋里 还放 着烟草,却怕吸烟时的烟味暴露自己而不敢吸,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啊。”  道格拉斯倚在壁炉台旁边,接过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雪茄边抽边说:“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 名,福尔摩斯先生,却从未想到竟然能和你相见。但是,你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些材料,” 他向 我手中的纸卷点了点头,“你一定会说,我讲给你们听的,都是新鲜事。”  麦克唐纳警官异常惊奇地看着这个新出现的人。  “啊,这次真让我为难了!”麦克唐纳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大,“如果你是伯尔斯 通庄园的约翰道格拉斯先生,那么,我们这两天一直调查的死者是什么人呢?还有,现 在 的你是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呢?我看你就好像玩偶匣中的玩偶,是从地板里钻出来 的。” “唉,麦克唐纳先生,”福尔摩斯摇晃了一下食指表示反对,“你难道没有看过那 本很棒 的地方志吗?上面很明确地写着国王查理一世避难之事。在那个时代,如果没有可靠的藏身 之处,就很容易被发现。用过的藏身之地当然还可以继续发挥作用。所以我坚 信,一定可以①玩偶匣:一种玩具,将盖子揭开,就会有玩具跳起。  在这所别墅里找到道格拉斯先生。”  “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你要捉弄我们这么长时间呢?”麦克唐纳有些生气了,“你让我 们在那些你原本早已知道是荒谬的事情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也不是一下子就弄清楚的,我亲爱的麦克唐纳先生。我也是直到昨夜才形成了对这个案 件的全盘见解。因为不到今天晚上就无法证实,我才劝你和你的同事白天多休息一会儿。 请问,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等到我在护城河里发现了衣物的包袱,就全清楚了,我们见到的 那个死尸绝对不是约翰_道格拉斯先生,而是来自滕布里奇韦尔斯市的那个骑自 行车的人。 不可能再有别的可能。所以我只有把约翰道格拉斯先生本人可能的藏身之处找出来,最有 可能的,就是他在妻子和朋友的帮助下,隐藏在别墅中最适宜逃亡者的地方 ,等待一个最好 的时机逃走。”  “好,你的推断有道理,”道格拉斯先生表达了自己的赞许,“我本来认为我已经逃脱了你 们英国的法律,因为我无法想象自己能够忍受美国法律的裁决,而且我有了一个机会可 以永 远摆脱追踪我的那些猎犬。不过,我始终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而且我做过的那些事,也 都能再做一次。但是,我给你们讲讲自己的故事,然后由你们自己裁决。警探先 生,就不劳 你费心警告我了,在真理面前我绝不会退缩的。  “我并不想从头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写在这上面,”道格拉斯指了指我拿着的纸卷说,“你 们可以看到不计其数的怪诞事件,这都可以归结为一点:有些人因为多种缘由和我结怨 ,宁 可倾家荡产都要整死我。只要我和他们都活着,我在这个世上就难以找到安全的容身之地。 他们不停地追逐我,从芝加哥到加利福尼亚,最终将我赶出了美国。后来我结婚 了,定居在 这样一个宁静的地方,我认为自己能够安稳地度过晚年了。  “这些事我并没有告诉我的妻子。我没有必要把她拖进去。一旦她知道了这些事,她就不 会再有片刻的安宁,而且必定会经常处于恐惧之中。我想,有些情况她已经知道了,因为 我 无意之中会不时露出一两句来。不过,直到你们在昨天看到她以后,她仍然不清楚事情的真 相。她对你们坦白了她所知道的全部情况,巴克也是如此,因为案发当晚时间过于 仓促,没 来得及向他们细讲。她现在才知道这些事,如果我更聪明一点,就会早点告诉她。不过这很 难下决心啊,亲爱的,”道格拉斯握着妻子的手说,“我这次做得很好吧? ”  “好,先生们,在还没有发生这些事情的某一天,我去滕布里奇韦尔斯市,在街上见到一 个人。虽然只瞥了一眼,但我对这类事非常敏感,马上就能确定这个人是谁了。这正是我 最 凶恶的一个敌人一好多年了,他就像一只追驯鹿的恶狼一样不肯放过我。我知道有麻烦了。 于是,我回到家里准备应对。我想我完全有能力自己对付。一八七六年,我有一个 运气好的 时期,这在美国是人们都知道的,我坚信好运仍然和我在一起。  “第二天我戒备了一整天,连花园里都没有去。这样对我更有利,否则,在我还没能接近 他的时候,他就会先我一步掏出那支截短了的火枪对我射击。到晚上吊桥拉上来后,我的 心 情才获得了些许平静,不再去想这件事情。我绝对没有想到的是,他会钻到屋里等着我。可 是当我按照平时的习惯,穿着睡衣进行巡视的时候,还没进入书房,就感觉到了危 险。我想, 当一个人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一我一生中经历无数危险一会有一种第六感发出警报。  我很明确地感觉到了这种信号,然而又说不出为什么。我一下子发现了窗帘下露出的长筒靴 子,就完全明白了。  “这时,我手里只拿着一支蜡烛,但房门是开着的,大厅的灯光将屋子照得很亮,我就放 下蜡烛,跳到壁炉台旁边,把我放在上面的铁锤抓到手中。这时他向我扑过来,我眼见刀 光 一闪,也用铁锤向他砸去。他被我打中了,因为我听到当啷一声,那把刀子掉到地上了。他 就像一条饍鱼,绕着桌子飞快地跑,不一会儿,他从衣服里把枪掏了出来。我听到 他打开了 机头,我赶在他开枪之前死死地抓住枪管,和他争夺了大约一分钟。对他来说,丢了枪就相 当于丢了命。  “他没有松手,但他一直让枪托朝下。可能是我碰到了扳机,也可能是我们在争抢时震动 了扳机,反正后来两筒枪弹都打在他的脸上,我终于认出了这个人,他是泰德波温。我 在 滕布里奇韦尔斯市时就认出了他,在他扑向我时我也认出了他,然而我那时看到他的模样, 恐怕他的母亲也不会认识他了。过去,我已经习惯了大打出手,可见到他这副尊容 时还是有 些作呕。  “巴克匆忙下楼来时,我正靠在桌边。我听到我的妻子向这里走来了,赶忙跑到门口把她 拦住,因为绝不能让一个妇女看到这种惨相。我答应立刻去她那里。我只对巴克讲了一两 句, 他一眼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我们就一起等着其他人的到来,可是没听到有人来的声音。 于是我们认为他们什么都没听见,知道刚才发生的这一切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这时我起了一个念头,这念头太高明了,我简直为此感到飘飘然了。因为这个人的袖子 是卷起的,露出了臂膀上的会党标记。请看这里。”  道格拉斯把自己的衣袖也卷了起来,给我们看一个烙印一是一个圆圈里面套个三角形 的褐色标记,和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是见到这标记后,我才灵机一动,似乎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和我在身材、头发、体 形等方面非常相似。没有人能认出他的真面目,这可怜的家伙丨我扒下了他的这身衣服, 和 巴克在一刻钟内就迅速给他穿上了我的睡衣,把他放在你们发现时他躺着的地方。我们把他 的东西都包在一个包袱里,用当时能找到的唯一的重物给它加重,然后从窗户扔到 了外面。 他准备了一张卡片,本来打算放在我的尸体上,却被我放在了他自己的尸体旁。  “我又给他带上了我的几个戒指,但结婚戒指,”道格拉斯展示了一下他那只肌肉发达的 手,说道,“你们也能看到,我戴得太紧了。从我结婚时开始,我就从来没动过它,想把 它取 下来,除了用锉刀就没有什么办法了。总之,我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想把它锉下来的想法,即 使想过也办不到。所以这件小事就顾不上了。另一方面,我在死者脸上贴了一小 块橡皮膏, 因为那时我自己的那个位置上也贴着一块,福尔摩斯先生,你忽略了这个地方。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如果当时正好揭下了这块橡皮膏,就会发现那下面根本没有伤痕。  “好,当时就是这样。假如我能躲藏一段时间,再设法和我的‘姘妇’妻子一起逃走,我 们自然有可能平安地度过余生。只要我还活着,这些恶魔一定不会让我安宁;可是如果他 们 看到报上刊登了波温暗杀得手的新闻,那么,我就可以摆脱所有的麻烦了。我没有足够的时 间让巴克和我的妻子知道所有的事,不过他们都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也能够帮助我 。我对别墅中的藏身之处非常清楚,艾姆斯也清楚,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藏身之地和这件事情 之间会发生关系。我到那个密室里藏起来,剩下的事就由巴克来做。  “我想,关于巴克所做的事,你们自己已经能补充说明了。他打开窗户,在窗台上留下了 鞋印,伪造凶手从窗口逃跑的彳假象。这当然并不容易,然而吊桥已经拉起,没有其他出 路了。 安排好这一切以后,他才拼命地拉响了铃。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就 是这样,先生们,你们想怎样办都可以。可是我已经对你们讲了真实的情况。 千真万确,我 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们了。现在请问,按英国的法律,你们会如何处理我?”  大家都沉默不语,夏洛克福尔摩斯先出声了,他说:“英国的法律基本上很公正。你不 会受到不合理的刑罚。可是我有个问题:这个人是如何知道你住在这里的?他又是如何进 入 你屋里的?又藏在什么地方想暗害你呢? ”  “这我就不清楚了。”  福尔摩斯的脸异常苍白,表情十分严肃。  “恐怕这件事还没有结束,”福尔摩斯说,“你会发现有种危险比英国的刑罚对你更不利, 其严重程度甚至超过了你那些从美国来的仇敌。道格拉斯先生,我看你还会遇到麻烦。 这是 我的忠告,你要记住,不要放松警惕。”  现在,请读者不要感到厌烦,先随我远离沙塞克斯郡的伯尔斯通庄园,也远离约翰道 格拉斯的奇怪故事发生的这一年。  我希望你们能回到二十年以前,并且向西远行几千里。那么,我就能将一件古怪又骇人 听闻的故事摆在你们面前一这故事真是既古怪又骇人听闻,即使我把它讲给你听,即使它 完全是事实,你仍然会觉得这是难以置信的。  不要以为我在一件案子尚未了结的时候又开始介绍另一件案子。只要读下去,你们就会 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在我详细叙述了这些多年以前的事件,当你们解开从前的哑谜时,我们 还会再一次在贝克街这座宅子里见面,在那里,和许多其他奇异事件一样,这件案子也会有 属于它的结局。  一八七五年二月四日,天气十分寒冷,吉尔默敦山峡谷中的积雪特别深。然而,在蒸汽 扫雪机的工作下,铁路还能保持畅通,由煤矿通向铁工区的线路上的夜车,迟缓地行驶着, 响声隆隆地从斯塔格维尔平原爬上陡峭的斜坡,驶向佛米沙谷口的中心区佛米沙镇。驶到这 里后,火车向下驶去,经过巴顿支路和赫尔姆代尔,到达出产丰富农产品的梅尔顿县。 这条 铁路是单轨的,不过每条侧线上都行驶着数不清的满载着煤和铁矿石的货车,说明矿藏是十 分丰富的。如此丰富的矿藏,为这个美国最荒凉的角落吸引来了大量粗野的人, 生活也忙碌 了起来。  从前,这里十分荒芜。来到这里进行考察的首批开拓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片美丽 的大草原和水草丰盛的牧场,与遍布黑岩石和茂密森林的荒凉土地比起来竟是毫无价值的。 山坡上是黑压压的树林,几乎不见天日,向上是高耸的山顶,光秃秃的,两侧是白雪和巉岩, 从曲折的山谷中经过的这列火车,正缓缓地向上蠕动着。  前面客车中的油灯刚刚点亮,一节简陋而又很长的车厢里,大约坐着二三十个乘客, 一多半是在深谷底部劳累了一整天后,坐火车回去休息的工人。人数至少有十几个,他们 的 面孔积满尘垢,还携带着安全灯,显然是矿工。这些人坐在一起吸烟,声音很低地交谈 着,偶尔向车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看上一眼,那两个人身上穿着制服,戴着徽章,能看出 是两个警察。  客车厢里其余的乘客中,有几个是劳工阶级的妇女,还有一两个乘客大概是当地的小业主,此外,车厢的一角还坐着一个单独的年轻人。因为正是他和我们有关系,所以有必要详 细介绍一下。  这个年轻人气度不凡,他中等身材,年龄在三十岁上下。一双灰色的大眼睛里闪现着幽 默感,时而好奇而迅速的转动,透过眼镜打量着身边的那些人。不难看出,他为人一定善于 交际并且性情坦率,喜欢和所有人交朋友。不论是谁,都可以很快感受到他那善于交际和爱 说话的脾性,他很机智,脸上经常带着微笑。但如有人观察得很仔细,就能发现他双唇 和嘴 角中隐现的果断坚韧的神色,就会知道这个人有着深沉的思想,这个褐色头发的年轻的爱尔 兰人很快乐,他一定会在所进入的社团中令自己获得声誉。  这个年轻人和那些坐着的矿工里离他最近的一个搭话,得到的却是对方很少而又粗鲁的 话语,于是因话不投机而不再出声,有些不高兴地凝视着窗外一点点暗下去的景色。  这景色无法让人感到高兴。天色渐渐变暗,山边显出闪着红光的炉火,矿渣和炉渣堆得 像山一样,不时出现在山坡两侧,煤矿的竖井在上面耸立着。沿线随处零落着低矮的木屋, 窗口闪着灯光,隐约勾画出了轮廓。不时显现出来的停车站,聚集着肤色黝黑的乘客。  佛米沙区煤铁矿所在的山谷,并不是常有有闲阶层和文化人来往。这里布满了为生存而 进行艰苦奋斗的痕迹。许多原始的粗笨劳动需要完成,完成这些劳动的,是粗壮的工人。  年轻的旅客注视着这个凄凉的小城镇,脸上的表情厌恶而好奇,说明这对他来说是个陌 生的地方。他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看几眼,在空白处写下一些潦草的字。有一次,他 从身后掏出一样不像是他那种文雅的人所有的东西。那是一支大型海军用的左轮手枪。在他 对着灯光查看手枪时,弹轮上的铜弹壳闪闪发光,说明枪里装满了子弹。他迅速地把枪 放回 口袋里,但邻座有个工人已经看到了。  “喂,老兄,”这个工人问道,“你好像很有戒心啊。”  年轻人笑了笑,但表情很不自然。  “是啊,”他说,“我来之前的那个地方,有时候需要用到它。”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  “芝加哥。”  “你还不熟悉现在这个地方吧? ”  “是的。”  “你会发现它在这里也很有用,”这个工人说。  “啊丨真的吗? ”年轻人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这附近出过事,你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发生过什么不正常的事。”  “嘿这里出过的事可多了,你很快就能了解。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我听说只要是愿意干活儿的人,在这里总能找到活儿干。”  “你加入工会了么? ”  “当然加入了。”  “我想,那你就能找到活儿了。你有没有朋友呢?”  “还没有,但我有办法交到朋友。  “用什么办法呢? ”  “我加入了自由人会,它的分会遍布每一个城镇,只要有分会我就可以交到朋友。”  他的这番话对对方产生了不同寻常的作用,那工人面带疑虑地扫了一眼车上的其他人, 看到矿工们仍在小声地说着话,两个警察坐在那儿打盹。他走过来,在这个年轻乘客的身边 坐下,伸出手说:  “把你的手伸过来。”  两个人握着手对了一下暗号。  “我能看出你说的不是假话。不过还是要验证一下。”  他把右手举起来,放到右眉旁边。年轻人马上把左手举起来,放到左眉旁边。  “黑夜并不令人愉快。”这个工人说。  “对于旅行的外地人来说,黑夜并不令人愉快。”另一个人答道。  “太好了。我是佛米沙山谷三四一分会的史甘龙兄弟。非常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谢谢。我是芝加哥二十九分会的约翰麦克默多兄弟。首领J. H.史考特。我真是幸运, 能这么快见到一个弟兄。”  “好,这附近我们的人很多。你会看到,本会在佛米沙山谷的势力非常雄厚,美国的任何 地方也不能和这里相比。可是我们需要许多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像你这样富有朝气的工会 会 员在芝加哥居然找不到工作,我很不理解。”  

“我也曾有过很多工作。”麦克默多说。  “那现在为什么要离开呢? ”  麦克默多冲着警察那边点头示意,笑着说:“如果被这些家伙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很 高兴。”  史甘龙哼了一声表示同情。“遇到麻烦事了吗? ”他声音很低地问。  “挺麻烦的。”  “犯罪了? ”  “其他方面的也有。”  “难道是杀人? ”  “现在谈这些还太早,”麦克默多说,同时因为说过了头而显出吃惊的表情,“我自己有充 分的理由离开芝加哥,你无需多管。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种事刨根问底?”  麦克默多那灰色的双眸中,突然透过眼镜射出了气愤凶狠的目光。  “好了,老兄。千万别见怪。不会有人认为你做过什么坏事的。你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到佛米沙。”  “第三站就是。你准备在哪儿住? ”  麦克默多掏出了一个信封,拿着它凑到昏暗的油灯旁。  “就是这个地址一谢里登街,雅各布谢夫特。这是我在芝加哥的一个相识向我推荐的一家公寓。”  “噢,这个公寓我倒不知道,我对佛米沙不太熟悉。我在霍布森领地住,马上就到了。不 过,分手前我有句话告诉你。如果你在佛米沙有什么困难,你可以直接去工会找首领麦金 蒂。 他是佛米沙分会的首领,在这个地方,如果得不到布莱克杰克麦金蒂的许可,什么事都 办不成。再见,老弟,或许我们某天晚上在分会里还能见面。不过请记住我刚才说 的:一旦 有困难,一定要去找首领麦金蒂。”  史甘龙下车后,麦克默多再次陷入了沉思。现在天已彻底黑了下来,高炉喷出的火焰在 黑暗中嘶叫和跳跃着。在红光的映照下,有一些黑色的身影,随着起重机或卷扬机的动作, 配合着隆隆声或咔嚓声的旋律,时而弯腰,时而用力,时而扭动,时而转身。  “我想地狱必然就是这样的。”有人说。  麦克默多回过头,看到有个警察动了几下身子,向外面被炉火映红的荒原望去。  “就这点来说,”另外一个警察说,“我认为地狱必定像是这样的,我认为那里的魔鬼不会 比我们知道的还要坏。年轻人,我想你是刚来到这里的,对吗?”  “嗯,我刚来到这儿,那又怎样? ”麦克默多回答时的语气粗暴而又无礼。  “是这样的,先生,我劝你在选择朋友时小心一点。如果我是你,不会去和迈克史甘龙 或他那一帮人做朋友。”  “我和什么人交朋友,关你屁事! ”麦克默多大吼道。车厢里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惊动了, 大家都在关注着他们之间的争吵,“我请你对我进行劝告了吗?或者你觉得我是个笨 蛋,不听 你的劝告就什么都办不成?你要开口也要等有人跟你说话,如果我是你呀,嘿丨还是在旁边 待着吧! ”  他的脸对着警察,像一只狺狺狂吠的狗一样凶猛。  这两个老练、温厚的警察没想到他们友好的表示竟遭到如此粗暴的拒绝,免不了都大吃一惊。  “别见怪丨先生,” 一个警察说,“看样子,你是刚刚来到这里的。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才 对你提出警告的。”  “虽然我刚到这个地方,但我对你们这样的货色却有所了解,”麦克默多愤怒而冷酷地喊 道,“我看你们这些破人哪儿都一样,把你们的劝告收起来吧,它不受欢迎。”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一个警察冷笑着说,“如果我是法官,你或许就是我要处置的 那种人。”  “我也这么认为,”另一个警察说,“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我不怕你们,你们也别想吓唬我。”麦克默多大叫。  “我叫杰克麦克默多,记住了吗?如果你们要找我,就到佛米沙谢里登街的雅各布谢 夫特公寓去,我绝不会藏藏躲躲的,白天晚上都随便,我任何时候都敢见你们这样的家伙。 这点你们别弄错了。”  矿工们对这个新来的人的大胆的行动纷纷表示同情和称赞,他们低声谈论着,两个警察 很无奈地耸了耸肩,又继续秘密地交谈。  几分钟以后,火车到达了一个灯光很暗的车站,车厢一下子空了一大半,因为佛米沙在这条铁路线上是最大的城镇。麦克默多提起皮旅行包,准备走向暗处,一个矿工走过去和他 聊了起来。  “哎呀,老兄,你知道用什么方式对这些警察讲话,”他言语中带着敬佩,“你的话真让人 痛快。让我帮你拿旅行包,给你带路吧。谢夫特公寓正好在我回家的路上。”  他们经过月台时,其他的矿工都十分友好,一起向麦克默多道晚安。所以,尽管还没在 这里立足,捣乱分子麦克默多的大名已经在佛米沙传开了。  乡村很恐怖,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城镇是更加沉闷的地方。这个狭长的山谷,至少显 得阴沉壮观,烈焰飞烟,变幻莫测,而勤劳有力的人,在这些小山上创造了名副其实的不朽 业绩,这些小山就是他们在巨大的坑道旁堆成的。但是,城镇却给人丑陋肮脏之感。宽阔的 大街被来往的车辆轧出许多泥泞的车辙。狭窄的人行道十分难走,许多煤气灯只能照亮 一排 木板房,每座房屋临街的一边都有阳台,却肮脏杂乱。  麦克默多和那矿工渐渐接近了市中心。有一排灯光明亮的店铺,酒馆和赌场的灯光更加 辉煌,矿工们在那里,把他们用血汗挣来的钱大手大脚地挥霍出去。  “这就是工会,”这个向导边说边指着一家高大又有些像旅社的酒馆说,“这里的首领是杰 克麦金蒂。”  “他为人如何? ”麦克默多问。  “怎么丨你从前没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首领吗? ”  “你知道我刚到这里,怎么会听说过这个人呢? ”  “噢,我以为工会里没人不知道他呢。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  “那是为什么? ”  “啊,”这个矿工声音很低地说,“出了一些事情。”  “什么样的事? ”  “天哪,先生,不怕你见怪,我觉得你这个人可真怪,在这个地方你只会听到一种事情, 就是与死酷党人有关的事。”  “为什么,我在芝加哥时对死酷党人好像有过耳闻。他们是一群杀人凶手,对吗?”  “嘘,先不要说丨千万不要说了!”这个矿工站在那儿,有些惶惑不安,惊恐地看着他的 同伴叫道,“伙计,如果你在大街上就这样乱说,你在这个地方也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许多 人因为比这还小的事就已经把命丢了。”  “好,我不知道任何关于他们的事,这也只是我听说的。”  “不过,我并不否认你听到的也有真事。”这个人边说边忐忑不安地打量着四周,紧盯着 黑暗的地方,似乎害怕看到暗藏着的危险,“如果有凶杀,那么只有天知道了,凶杀案太 多 了。不过你一定不要因此联想到杰克麦金蒂这个名字。因为他会知道每个小声地议论,而 又绝不肯随意放过。好,街后的那座房子就是你要找的。房主是老雅各布谢夫特, 你会发现, 他是本镇的一个诚实人。”  “多谢了,”麦克默多和他新交的朋友握手告别。他提着旅行包向那所住宅走去,步履有 些沉重,走到门前后,他用力地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但开门的人却让他感到十分意外一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德国型女子, 雪白的肌肤,金黄的头发,乌黑美丽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来访者,白嫩的脸上因娇羞而泛红。 在门口明亮街灯的映衬下,麦克默多似乎感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丽的风姿;在污秽阴郁 的环境中,她是鲜明的反差,也因此更加动人。即使这些黑煤渣堆能长出一支紫罗兰, 也不 会比女子更能让人惊奇。他神魂颠倒,站在那里目瞪口呆,还是这女子先说话了。  “我以为是我父亲,”她声音娇媚,能听出一点德国口音,“你是要找他吗?他去了镇上。 我正等着他回家呢。”  麦克默多仍然充满爱慕地盯着她,在这冒眛的来访者的注视下,那女子慌乱地垂下了 眼睑。  “不是的,小姐,”麦克默多终于说话了,“我并不急于见到他。可是有人介绍你们的房子 给我提供住处。我觉得这很合适,现在我更能确定这一点了。”  “你的决定有点太快了吧。”女子微笑着说。  “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会这样决定的。”麦克默多说。  姑娘用微笑回报了这赞美自己的话。  “先生,请进吧,”她说道,“我叫艾蒂谢夫特,谢夫特先生是我父亲。我母亲早已去世 了,现在是我在管理家务。你可以坐在前厅的炉子旁边等我父亲。啊,他回来了,你有 什么 事就和他说吧。”  小路上,有个老人慢慢走来。麦克默多简单地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在芝加哥时,有个叫 墨菲的人介绍他来这儿。墨菲也是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这个地址的。老谢夫特立刻提出了房 价。 麦克默多立刻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所有的条件,显然他很富有,预付了每周七美元的食宿费用。  于是这个公开称自己为逃犯的麦克默多,就在谢夫特家里住下了。这是最开始的一步, 却引来了无数漫长而暗淡的风波,到了远在天涯的异国才收场。  很快,麦克默多就让自己出名了。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周围的人都会立刻知道。还不到 一周,麦克默多就成了谢夫特寓所中非常重要的人物。寄宿在这里的人有十到十二个,不过 他们或者是诚实的工头,或者是商店的店员,性格与这个年轻的爱尔兰人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晚上,大家都聚在一起,麦克默多的谈笑总是出语不凡,歌声也非比寻常。他生来就 是个好伙伴,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能使周围的人心情愉快。  但是他不止一次地像他在火车上时一样,表现出不寻常的智力和忽然出现的暴怒,令人 感到敬畏。对法律和一切执法的人,他从来都不放在眼里,这使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一些人 高兴,也使另一些人不安。  他从一开始就毫不隐晦,公开赞美说,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美貌和风姿的那一刻开始, 他的心就被这房主人的女儿俘获了。他不是胆小不敢争取的求婚者,在第二天就向姑娘表白 了,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停地说爱她,至于她会说些什么使他丧气的话,他一点也顾不上。  “还有谁呢! ”他大叫着,“好,让他倒霉吧丨让他一定要小心吧丨这是我一生的机缘和 我投入全部身心追求的人,我能让给别人吗?你可以一直说‘不'艾蒂丨但你总有一天会 说 ‘行'我年纪还不大,一定会等下去。”  麦克默多这样的求婚者是很危险的,他长了一张爱尔兰人的会说甜言蜜语的嘴巴,还会 随机应变的哄骗手段。他的经验也很丰富,具有一种神秘的魅力,会讨女人的欢心,最终赢 得了她的爱。他谈起他的出生地莫纳根郡,那里有许多可爱的山谷,谈到一些遥远的岛屿是 多么引人入胜,低矮的小山和湖边的绿色地也十分迷人,身处四周都是尘埃和积雪的地 方, 想象那里的美景,更使人向往它的美丽。  接着,他又以北方城市的生活为主要话题,他对底特律和密歇根州一些伐木区的新兴市 镇很熟悉,最后又去了芝加哥,在那儿的一家锯木厂工作过。然后就隐晦地谈到一些风流韵 事,讲述了在那个大都会遇到的不寻常的事,那些事十分离奇和隐秘,简直不能用言语来讲 述。他有时会忽然若有所思,突然说到断绝与过去的联系,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最后 居住 在这阴郁荒凉的山谷中。艾蒂总是安静地听着他的讲述,一双乌黑的大眼里包含着怜悯和同 情的神色,这两种心情又必然急速而自然地变为爱情。  麦克默多曾经受过良好的教育,暂时找到了一份记账员的工作。这份工作占去了他白天 的大部分时间,使他无暇去自由人分会的头目那里报到。他在火车上认识的旅伴迈克史甘 龙有一天晚上来拜访他,才让他想起了这件事。史甘龙个子矮小,脸庞瘦削,眼睛黑黑的, 为人胆小怕事。再次见到麦克默多令他很高兴。史甘龙先喝了一两杯威士忌酒,然后说 明了 来这里的目的。  “喂,麦克默多,”史甘龙说,“我记住了你的地址,就冒眛地来见你,我很奇怪你还没有 去向首领报到,为什么你还没有去拜谒麦金蒂首领呢? ”  “啊,我需要先找点事做,我太忙了。”  “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必须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天啊,伙计,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竟然 没有在早晨去工会登记姓名,真是疯了丨如果你得罪了他,唉,千万不要……就说这些吧 !” 麦克默多感到有点奇怪,他说:“史甘龙,我入会也有两年多了,却从来都没听说过这种 紧急的义务。”  “也许在芝加哥不需要这样! ”  “嗯,那里也是一样的组织啊。”  “是吗? ”史甘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凶狠。  “不是吗? ”  “这些事,你可以在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给我讲清楚。我听说在我下车后,你和警察发生 了争吵。”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  “啊,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在这个地方传得都很快。”  “嗯,不错。我告诉了这帮家伙我对他们的看法。”  “天哪,你一定可以成为麦金蒂的心腹! ”  “什么?难道他也恨警察? ”  史甘龙突然一阵大笑。  “去看看他吧,我的朋友,”史甘龙在告辞时说,“你要是不去看他,他就不是恨警察,而 是恨你了。现在,请你听从我这个朋友的劝告,马上去看看他! ”  很巧的是,麦克默多在这天晚上遇到了一个更紧急的事情,使他需要这样去做。也许因 为他对艾蒂的关心越来越明显,也许好心的德国房东慢慢觉察到了这种关心。但不管出于哪 种原因,总之,房东让这个年轻人来到自己房中,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意图。  “先生,我能看出来,”他说,“你对我的艾蒂渐渐产生了爱慕之情,是吗?还是我看 错了? ”  “没错,就是这样。”年轻人回答。  “好,我现在坦白告诉你,你这样做毫无意义。在你以前,她已经被别人缠上了。”  “她也告诉过我。”  “好,你应当相信她没有骗你。不过,她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没有,我问她,但她不肯说。”  “我想这个小丫头是不会对你说的。也许她怕吓到你吧。”  “吓到我! ”麦克默多突然被激怒了。  “啊,是的,我的朋友!你怕他并不是件耻辱的事啊。这个人是泰德波温。”  “这恶魔是谁? ”  “他是死酷党的首领之一。”  “死酷党丨以前曾经听说过。死酷党这里也有,那里也有,而且话还不敢大声说丨你们害 怕的是什么呢?死酷党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 ”  像每个人谈起那个恐怖组织时一样,房东的声音本能地变得很低。  “死酷党,”他说,“也叫自由人会。”  年轻人非常吃惊地问道:“为什么?我本人就是自由人会的会员。”  “你丨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绝不会留你在我这里住一就算你每星期给我一百美元也 不行。”  “这个自由人会有什么坏处吗?博爱和友好是会章的宗旨啊。”  “可能在有些地方是这样的。在这里却不是! ”  “在这里它是怎样的呢? ”  “是个暗杀组织,就是这么回事。”  麦克默多笑了笑表示绝不相信,他问道:  “你的证据在哪里? ”  “证据丨这里想找五十桩暗杀事件都很容易丨比如米尔曼和范肖尔斯特,尼科尔森一家, 老海厄姆先生,小比利詹姆斯和其他一些人不都能作为证据吗?还要什么证据丨难道这 个 山谷里还有哪个男女不知道死酷党是怎么回事么? ”  “喂!”麦克默多语气诚恳地说,“我希望你把刚才的话收回,或是对我说对不起。你必 须先做到这两条中的一条,然后我会离开你这里。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是一个来到 这 个镇子的外乡人,我是一个社团的一分子,但我知道的只有一点:这个社团很纯洁。你在全 国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它,在每个地方都很纯洁。现在,就在我正要加入这里的 组织时, 你却告诉我它是一个杀人的社团,被称为‘死酷党'我想你应该向我道歉,否则,就请你好 好解释一下,谢夫特先生。”  “我只对你说,全世界都知道是这样的,先生。自由人会的首领和死酷党的首领是一样的。 如果你得罪了这一个,就会遭到那一个的报复。我们有太多的证据了。”  “这些全都是谣言丨我想看到证据! ”麦克默多说。  “假如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你自己就会发现证据。不过我忽略了你也是其中的一个成 员。很快,你就会变坏,变得和他们一样。不过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去住,先生。我不能留 你 继续住在这里了。一个死酷党人想得到我的艾蒂,我却没胆量拒绝,这已经糟糕透顶了,我 怎么还能收下另一个做房客呢?对,没错,今晚一过,你去别的地方住吧。”  麦克默多明白了,他不仅要失去舒适的住所,还要被迫离开心爱的姑娘。这天晚上,他 发现艾蒂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便将遇到的麻烦事向她倾诉了一遍。  “说老实话,尽管你父亲已经赶我走了,”麦克默多说,“如果这只关系到我住在哪里,我 是完全不在乎的。不过说实在的,艾蒂,虽然我认识你只有一个星期,但你对我来说已 经是 不可缺少的了,离开你我就没办法生活了啊! ”  “啊,不要再说了,麦克默多先生丨不要这么说!”姑娘说,“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没对 你说过吗?你来得不够早。还有一个人,就算我还没有答应立即嫁给他,但我也不可能再 许 配别人了。”  “艾蒂,如果我先向你求婚,是不是就可以了?”  姑娘用双手捂住脸,声音呜咽地说:“天哪,我多希望先来求婚的是你啊! ”  麦克默多立刻她的面前跪下,大声说:  “看在上帝面上,艾蒂,就按你刚刚说过的那样吧丨难道甘愿因为轻轻一诺就让我们一生 的幸福走向毁灭吗?我心爱的,就按你的愿望办吧丨你知道你刚才说过什么,这和你任何 的 允诺相比都更可靠。”  麦克默多把艾蒂白晳的小手放在自己那双有力的褐色大手中,说道:  “请说声你是我的,让我们一起应对未来的不测。”  “我们不留在这里,好吗?”  “不,我们就留在这里。”  “不,不,杰克! ”这时,麦克默多已经双手把她搂在怀里,她说,“千万别留在这儿。 你带我远走高飞好吗? ”  麦克默多脸上的表情踌躇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变成了坚毅和果敢。  “不,还是留在这里,”他说,“艾蒂,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一定会保护你。”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离开这里呢? ”  “不行,艾蒂,我不可以离开这里。”  “这究竟是为什么? ”  “如果我确定自己是被人赶走的,以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再说,这里又有什么让人害怕 的呢?难道我们不是在一个自由国家里生活的自由人吗?如果你我是相爱的,什么敢在我 们 中间捣乱呢? ”  “你不知道,杰克,你到这里没有几天的时间。你对这个波温并不了解。你对麦金蒂和他 的死酷党也不了解。”  “是的,我对他们并不了解,但也不怕他们,而且还不相信他们! ”麦克默多说,“我曾 经混在一群粗野的人里,亲爱的,我不仅仅不怕他们,相反的是,他们最终总是怕我一 每 次都是这样,艾蒂。乍看起来这很可怕丨如果他们像你父亲说的那样,在这山谷中做了那么 多坏事,大家也都知道他们是谁,那他们怎么全都没有受到法律的制裁呢?请你告 诉我为什 么,艾蒂! ”  “因为谁都不敢出面对证。如果有人去作证,他就活不过一个月。还因为他们有很多同党, 总是出来作伪证,说被告和某案没有任何关系。杰克,这一切你自己也一定会看出来的 丨我 以前就知道,美国的每家报纸都报道过这方面的事。”  “是的,我也确实看到过一些,但我总觉得这都是编造的。大概这些人做这样的事总会有 一定的原因。可能他们受了冤屈,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唉,杰克,这种话我不喜欢听丨他也是这么解释的一我指的是那个人! ”  “波温一一他也是这样说的?是吗? ”  “就是这一点让我讨厌他。啊,杰克,现在我可以把实话告诉你了,我心里特别讨厌他, 但是又怕他。我怕他是为我自己,但主要是为了我的父亲。我知道,如果我敢把真话告诉 他, 我们父女俩就大祸临头了。所以我才对他半真半假。其实我们父女俩也只有这一点希望了。 只要你能带我远离这个地方,杰克,我们可以带着父亲一起走,永远脱离这些恶 人。”  麦克默多的表情再一次显得踌躇不决,然后又坚定地说:  “你不会受到伤害的,艾蒂,你父亲也不会。说到恶人,只要你和我还活着,你就会发现, 他们当中最凶恶的人也没有我凶恶。”  “不,不,杰克丨我对你是完全相信的。”  麦克默多苦笑着说:“天啊,你太不了解我了丨亲爱的,你的灵魂是纯洁的,我所经历的 事甚至超出了你的想象。可是,喂,什么人?”  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个年轻人面目清秀,穿着也很华丽,年龄和身材与麦克默多相似,头戴大沿黑毡帽,进门后连帽子都懒得摘,那张漂亮面孔上的眼睛里,透出凶狠而又盛气凌人的目光,下面是弯曲的鹰钩鼻子,粗暴地怒视着坐在火炉旁的两个人。  艾蒂一下子跳了起来,惊慌失措。  “见到你很高兴,波温先生,”她说,“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早。到这边坐吧。”  波温站在那儿,双手叉腰看着麦克默多。  “他是什么人? ”他粗暴地问。  “波温先生,他是我的朋友,新来的房客麦克默多先生,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下波温先 生吗? ”  两个年轻人互相点了点头,充满了敌意。  “也许艾蒂小姐已经对你说过我俩的事了? ”波温说。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不清楚吗?好,现在你该知道了。我告诉你,她是我的,你看今天晚上的天气不错, 去散步吧。”  “多谢了,但我没有散步的兴致。”  “你不想去? ”那人凶恶的双眼射出怒火来,“那么你有决斗的兴致吧,房客先生?”  “我确实有,”麦克默多跳起来大声喊道,“你这话真是太正确了!”  “看在上帝面上,杰克!唉,看在上帝面上! ”可怜的艾蒂惊恐慌乱地喊着,“噢,杰克, 杰克,他会杀了你的! ”  “啊,你已经叫他‘杰克’了是吗? ”波温骂道,“你们已经亲热成这样了吗?是吗?” “噢,泰德,请你理智一点,仁慈一点!看在我的面上,泰德,如果你对我的爱还在, 发 发善心,放过他吧! ”  “我想,艾蒂,如果你不插手,我们两人可以自行解决这件事,”麦克默多语气平静,“否 则,波温先生,你可以和我去街上,今天夜色不错,附近街区空旷的场地也不少。”  “我甚至没有必要弄脏我的两只手就可以把你干掉,”他的敌人说,“在我还没结果你的时 候,你会为来到这宅子感到懊悔。”  “没有比此刻更适合的时候了。”麦克默多大叫。  “时间由我来选择,先生。你没资格规定。你来看! ”波温突然把袖子挽了起来,向 前臂上烙出的一个奇怪的标记指了指:是中间套着一个三角形的圆圈,“你知道这代表的 含 义吗? ”  “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  “好,我敢担保你会知道的。你也活不长了。艾蒂小姐或许能告诉你这些事。说到你,艾蒂, 你会跪着来求我,明白吗? 丫头!双膝跪倒!那时我就告诉你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这是你自 食其果! ”他凶狠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转身离开,大门在他身后转眼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麦克默多和姑娘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然后,她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他。  “噢,杰克,你真勇敢!可是这于事无补一你必须逃走!今晚就走,杰克,今晚就走!  你只剩这唯一的希望了。他肯定会害你。我从他那恶毒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你怎么能和他 们那么多人对抗呢?再说,首领麦金蒂和分会的全部势力也都支持他。”  麦克默多挣脱了她的双手,亲吻着她,温柔地扶着她坐在椅子上。  “亲爱的,千万不要为我担心害怕,我也是这个组织的会员。我已经对你父亲说过了。也 许和他们那些人比起来,我并没有好多少,所以你也不要认为我是一个圣人。或许你同样 会 恨我。因为现在我已经把实情都对你说了。”  “恨你?杰克!我这一生都不会恨你。我听说除了在这里,在任何地方自由人会会员都 不会做坏事,我怎么会认为你是坏人呢?可是你既然加入了自由人会,杰克,你为什么不 去结交麦金蒂呢?噢,快去,杰克,快去!你要先去把事情讲清楚,否则,这条疯狗一定 会报复你。”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麦克默多说,“我立刻去打点一下。你可以对你父亲说我今晚住在 这里,明天一早就找其他住处。”  和平时一样,麦金蒂酒馆的酒吧间挤满了人。因为这里对于镇上所有的无赖酒徒来说, 都是最好的乐园。麦金蒂受到大家的爱戴,因为他为人快活豪爽,这是一副完全掩盖他真面 目的面具。不过,暂时不提他的名望,不只整个镇上的人都怕他,就算是整个山谷方圆三十 英里之内,再加上山谷两侧山上的人,也找不到不怕他的。仅凭这一点,他的酒吧间里 就一 定挤满了人,因为没有人敢怠慢他。  他的手腕毒辣是人人皆知的,除了这些秘密的势力,麦金蒂还是政府中的高级官员,担 任市议会议员和路政长官的职务。这都是因为那些流氓地痞想要在他手下得到庇护,于是把 他选进了政府。税捐越发杂乱繁多;社会公共事业没有人管,变得声名狼藉;到处贿赂查账 人,使账目得以蒙混过关;守法的市民都害怕他们,只好交出被敲诈勒索的款项,人们 噤若 寒蝉,生怕灾祸降到自己身上。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首领麦金蒂的钻石别针变得越来越耀眼,他那件豪华背心下露出 的金表链也越来越重,他在镇上开的酒馆也逐渐扩大,几乎有把市场全占了的势头。  推开了酒馆时尚的店门,麦克默多来到里面的人群当中。酒馆里到处弥漫着烟雾和酒气, 灯火通明,四面墙上是巨大闪亮的镜子,色彩鲜艳夺目。一些侍者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正 忙 着为那些宽阔的金属柜台旁站着的游民懒汉调酒。  酒店的另一边,有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人,在柜台旁侧身靠着,他嘴角斜叼着一支雪茄, 形成一个锐角。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著名的麦金蒂。他是个巨人,长得很黑,脸上全是络 腮胡子,头发墨黑色,蓬乱地披到衣领上。他黝黑的肤色很像意大利人,一双眼睛黑得令人 吃惊,轻蔑地斜视着四周,使他看起来特别阴险。  此人的人品及他的全部一匀称的体态,不凡的相貌,坦率的性格一都与他假装出来 的那种快活、诚实相符合。人们会说,这个人坦率真诚,心地善良,虽然他说话时很粗鲁。 只 有当他用那双乌黑的眼睛阴险残忍地对准一个人时,才会令对方害怕,感到自己正面临着 潜在的无限灾祸,隐藏在灾祸后面的是实力、胆识和狡诈,这都使这灾祸十分致命。  麦克默多对这个他要找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像平常一样,毫不在乎,他气势逼人地挤 过去,把那一小堆阿谀奉承的人推到一边,他们正在极力讨好那个拥有极大权势的首领,附 和他讲的最无趣的笑话,表现出大笑的样子。年轻的来客灰色的眼睛中射出威武的目光,透 过眼镜毫不畏惧地对视着那对严厉地正向他望过来乌黑的眼睛。  “喂,年轻人。我对你没有印象啊。”  “我刚来到这里,麦金蒂先生。”  “对一个绅士,应该称呼他高贵的头衔,你难道没有这个习惯吗?”  “年轻人,他是参议员麦金蒂先生。”人群中有人说道。  “抱歉,参议员。对这个地方的习惯我还不了解。不过有人让我来见你。”  “噢,你来这儿是想见我。我可是从头到脚都在这儿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样呢?”  “哦,现在就下结论还太早了,希望你的心胸和你的身体都一样宏伟,你的灵魂和你的面 容同样善良,我就没有其他可求的了。”麦克默多说。  “哎呀,你竟然长了一只同爱尔兰人一样的妙舌,”酒馆主人大声说,不能十分确定他究 竟是在迁就这位胆大放肆的来客,还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尊严,“也就是说,你觉得我的外 表相 当不错了。”  “肯定是。”麦克默多说。  “是别人让你来见我的? ”  “对。”  “什么人? ”  “是佛米沙三百四十一分会的史甘龙兄弟。祝你身体健康,参议员先生,还要为我们友好 的见面干杯。”麦克默多端起一杯酒,把小拇指翘起来,将酒举到嘴边,一口喝干。  麦金蒂认真地看着麦克默多,浓黑的双眉扬了起来。  “噢,还真像那么回事,是吗? ”麦金蒂说,“我还需要认真考查一下,你的名字是……”  “麦克默多。”  “再认真考查一下,麦克默多先生,因为我们这里从来不会因为轻信而收人,也绝不会完 全相信别人的话。请随我去一下酒吧间的后面。”  两人来到一间小屋子里,周围排得满满的都是酒桶。麦金蒂小心地把门关上,在一个酒 桶上坐下,咬着雪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双眼睛盯着对方不停地转动,坐在那儿沉默了 两分钟。  麦克默多以微笑回应麦金蒂的审视,把一只手插进大衣口袋,用另一只手捻着自己那褐 色的小胡子。麦金蒂猛地弯下腰,抽出一支夕卜形狰狞的手枪。  “喂,亲爱的伙计,”麦金蒂说,“假如我看出你在跟我们耍花招,你的末日可就到了。” 麦克默多严肃地答道:“一位自由人分会的首领如此欢迎一个外来的弟兄,这可真少 见啊。”  “喂,我现在正要你证明身份呢,”麦金蒂说,“如果你办不到,那就别怪我了。你在什么 地方入会的。”  “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  “哪一年? ”  “一八七二年六月二十四日。”  “首领叫什么? ”  “詹姆斯_H.斯特科。”  “谁是你们地区的议长? ”  “巴塞洛谬威尔森。”  “嗬!在这次考查的过程中,你回答得倒是很流利呀。你在那里做什么?”  “和你一样,做工,不过我做的是件穷差事。”  “你回答得还挺快嘛。”  “是,我一向对答如流。”  “你做事也这样快吗? ”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在这方面是有名的。”  “好,我们很快就要考验你一下,对于本地分会,你听到什么情况了吗?”  “我听说它喜欢和好汉做弟兄。”  “你说得很对,麦克默多先生。你为什么从芝加哥离开呢?”  “这事我无可奉告。”  麦金蒂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无礼的回答,反而感到很有趣,便问道: “为什么你不想对我说呢? ”  “因为弟兄们不能对自己人说谎。”  “那么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了。”  “你愿意这么说也可以。”  “喂,先生,你总不能让作为一个首领的我,接受一个不肯讲出自己履历的人入会吧。” 麦克默多显得很为难,好半天,他才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片旧的剪报,说道:  “你不会对别人说吧? ”  “如果你再对我说这种话,我就要打你的耳光了。”麦金蒂生气地说。  “你说得对,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态度变得很温顺,“我应当向你道歉。我刚才的话是 无意的。好,我知道对你说出实情是安全的。请你看看这张剪报。”  麦金蒂扫了一眼这份报道:一八七四年一月上旬,一个叫乔纳斯平托的人,在芝加哥 市场街雷克酒店被人杀害。  “你干的吗? ”麦金蒂把还给他,问道。  麦克默多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杀死这个人? ”  “我帮山姆大叔印钞票。可能我的看起来没有他的好,不过还是不错的,而且印得很便①山姆大叔:美国政府的绰号。  宜。这个叫平托的人帮我把伪钞推销出去……”  “怎么做? ”  “啊,就是让伪钞进入流通。后来他说会去告密。可能他真的告过密,我果断杀死了他, 然后逃到了这个煤矿区。”  “为什么选择逃到煤矿区呢? ”  “因为我从报纸上看到,这里像我这样的人很多。”  麦金蒂笑道:“你先是一个印伪钞的罪犯,然后成了杀人犯,你来到这里,因为你认为在 这里会受到欢迎。”  “基本是这样的,”麦克默多说。  “好,我看你很有前途。喂,你还能印伪钞吗?”  麦克默多从衣袋里拿出六枚钱币,说:“这些都不是从费城铸币厂出来的。”  “未必吧!”麦金蒂伸出像猩猩爪子一样的大手,拿着钱币在灯前仔细地看,“我真看不 出有什么区别!哎呀,我看你这个弟兄一定大有作为。麦克默多朋友,我们这些人需要一 两 个坏汉子,因为我们需要保护自己。如果我们不能把推我们的人用力地推回去,我们就会立 刻碰壁。”  “好,我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努力。”  “我看你是个有胆量的人。在我用手枪对着你时,你都没有丝毫的畏缩。”  “那时处于危险中的人不是我。”  “那又是谁? ”  “是你,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从自己粗呢上装口袋里拿出一支机关已经张开的手枪说, “我已经瞄准你了。我想我不会比你开枪慢的。”  麦金蒂气得脸都红了,后来突然哈哈大笑。  “哎呀! ”他说,“喂,好多年没见过你这么让人感到可怕的家伙了。我想你一定会成为 分会的荣耀……喂,你究竟想怎么样?我单独和一位先生谈五分钟也不行吗?为什么你 非要 现在来打扰我们? ”  酒吧间的侍者站在那里,十分惶惑地报告说:“对不起,参议员先生。不过泰德_波温先 生说他现在一定要见到你。”  其实已经不用侍者说什么了,因为这个人已经从仆役的肩上把他凶恶的面孔探了进来。 他一把将侍者推出去,关上了门。  “看来,”他愤怒地看了麦克默多一眼,说,“倒被你抢先来这里了?是不是?参议员先生, 我有话对你说,是关于这个人的。”  “请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说。”麦克默多大声说道。  “我想什么时候说,怎么说,由我来决定。”  “啧,啧! ”麦金蒂跳下酒桶说,“不可以这样。波温,这是个新来的弟兄,我们这样欢 迎他是不对的。把你的手伸出来,和他讲和! ”  “不可能! ”波温暴怒地说。  “如果他觉得我冲撞了他,我可以和他决斗,”麦克默多说,“徒手搏斗也行,或者随他选 择什么方式都行。嗯,参议员先生,请你以首领的身份为我们做个公断吧。”  “到底是为什么呢? ”  “为一个年轻姑娘。她有权选择自己爱的人。”  “她有这样的权利吗? ”波温叫道。  “既然是从我们分会里的两个弟兄之间选,我说她有这个权利。”首领说。  “啊,你就是这样公断的,是不是?”  “没错,是这样的,泰德波温,”麦金蒂盯着他,恶狠狠地说,“你还想争下去?”  “你难道因为偏心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就要抛弃一个一起患难五年的朋友吗?你不会永 远都是首领,杰克麦金蒂,老天有眼,再选举的时候……”  麦金蒂像猛虎一样扑到波温身上,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到一只酒桶的后面,如 果麦克默多不加以阻拦,盛怒之下的麦金蒂肯定会扼死波温。  “等一下,参议员先生!看在上帝分儿上,不要急躁! ”麦克默多拉住了他。  麦金蒂松开了手,波温吓得快窒息了,浑身发抖,就像一个刚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人, 坐到他刚才撞到的酒桶上。  “泰德波温,这么多天以来,你一直在自找这个。这回你满意了吧,”麦金蒂气喘吁吁 地叫道,“也许你觉得我选不上首领,你就可以取代我。但只要这里的首领还是我,我绝 不允 许有人大声地反对我,不服从我的公断。”  “我并不是反对你啊。”波温抚摸着咽喉嘟囔着。  “好,那么,”麦金蒂马上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提高声调说,“大家仍然是好兄弟,这事 就过去了。”  麦金蒂从架子上拿下一瓶香槟酒,拔掉瓶塞。  “现在,”麦金蒂用酒把三只高脚杯倒满,接着说:“让我们一起为和好喝一杯。从今天开 始,你们要懂得,我们相互间不能记仇。现在,我的好弟兄,泰德波温,我在和你说 话, 你的气还没消吗?先生。”  “依然阴云笼罩。”  “不过很快就会永远光辉灿烂。”  “我发誓,我希望是这样。”  他们喝了酒,波温和麦克默多也同样互相客套了几句。  麦金蒂很得意,搓着双手大叫着:“现在,所有的怨隙都不存在了。你们今后都务必遵守 分会纪律。波温兄弟,你也知道会中章法很严。麦克默多兄弟,如果你自找麻烦,很快就 会 有报应。”  “我保证,我轻易不会找麻烦,”麦克默多向波温伸过一只手,说道,“我动不动就和人争 吵,吵过就会忘掉。有人说这是因为我们爱尔兰人的感情容易冲动。一切都过去了,我 不会 记仇。”  因为麦金蒂凶猛的目光正瞪着他,波温只好敷衍地和麦克默多握了下手。可是,他的表情闷闷不乐,明显说明刚才麦克默多讲的话,根本就不能感动他麦金蒂在他们两人的肩膀上拍了拍。  “唉!这些姑娘,这些姑娘啊! ”他大声说,“这样一个女人夹在我们的两个弟兄之间, 居然令他们结仇。好,因为一个首领也无法裁断这样的事,就由这个姑娘解决吧。这样 做甚 至可以得到上帝的赞同。咳,没有这些女人,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好吧,麦克默多兄弟, 第三百四十一分会同意你的加入。我们和芝加哥不一样,有单独的规矩和方法 。我们会在星 期六晚上开会,如果你到时能来,我们就可以让你从此分享佛米沙山谷所有的权利。”  佛米沙三百四十一分会这天晚上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第二天,麦克默多便搬出了雅各布谢夫特老人的 家,搬到位于镇子最尽头的寡妇麦克娜玛拉家。不久,他最早在火车上结识的朋友史甘龙也 不约而同地搬到了佛米沙,两个人于是分租了同一间屋子。这里没有其他的房客,女房东是 一个爱尔兰老妇人,十分随和,对他们的事毫无干涉。所以他们的说话做事都很自由, 对于 都怀着隐私的两个人来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夫特对麦克默多也很厚道,高兴时就把麦克默多请到家里吃饭,所以,麦克默多和艾 蒂仍然保持着来往。一星期又一星期很快过去了,他们反而来往得更频繁也更亲密了。  麦克默多认为他的新住所很安全,便把他印伪钞的模子搬到卧室里。在确保不会泄密的 前提下,分会中有些弟兄就去观看。每个弟兄看完离开时,口袋里都会装上些伪钞,这些伪 钞印得太精巧了,出去使用一点都不难,而且没有任何危险。有这件绝技,麦克默多却还愿 意屈身去做工,这一直令他的会友感到不解。但麦克默多对所有向他问这个问题的人都 说, 如果自己一点明摆着的收入都没有,很快就会有警察来盘查他。  确实已经有一个警察盯上了麦克默多,不过这是一件小事,很巧的是,不但没有让这位 冒险家受到丝毫损伤,反而让他有了很高的声誉。自从被介绍给其他弟兄以后,麦克默多差 不多每天晚上都想办法去麦金蒂的酒馆,和“哥儿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谁都知道,“哥儿们” 这个词是那些出没在这里的一伙危险人物间互相的尊称。麦克默多性格刚毅果敢 ,说话也无 所顾忌,早就令所有的兄弟们都喜欢他。有一次,在酒吧间的一场“自由式”拳击赛中,麦 克默多很快便以熟练的技巧打败了对手,这又使他在这些粗野之辈中获得 了极大的尊敬。然 而,还有一件小事,使麦克默多的声望在众人心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  一天晚上,酒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穿着一套蓝色的制 服,头上戴着煤铁矿警察戴的尖帽子。因为矿区的各个地方都布满了恐怖,接连发生有组织 的暴行,而警察对这种情况一点办法都没有。铁路局和矿主们就招募人员,组成一个特别的 机构一煤铁矿警察,来补充普通警察人员的不足。这个警察刚进门,人们便立刻全都安 静 了下来,许多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不过,在美国的一些州,警察和罪犯的关系是很奇特, 因此,站在柜台后面的麦金蒂看到个混在他顾客中的警察时,没有丝毫惊奇。  “今晚真是太冷了,给我来杯纯威士忌酒,”警官说,“参议员先生,我们从前没有见过对 方吧? ”  “你是新来的队长吗? ”麦金蒂问。  “是的,我们是前来拜访的,参议员先生和其他各位首领,请你们对我们在本镇维护法律 的工作加以支持。我是煤铁矿警察队的马文队长。”  “我们这儿非常好,不需要你们来维持,马文队长,”麦金蒂很冷淡,“我们镇上已经有警 察了,用不着外来的。你们只是被资本家花钱雇来的帮手,只会用棍棒或枪支欺压穷苦 的老 百姓.除了这些还能干什么?”  “好,好,我们没必要争论,”警官态度平和地说,“希望我们都能按自己的意见,一起担 负起责任。不过我们的观点仍然不能完全一致。”他喝完酒后,转身要离开,忽然看到 了杰 克麦克默多,麦克默多正站在不远处愤怒地瞪着他。  “喂!喂! ”马文队长打量着麦克默多,大声说,“在这里遇到一个旧相识。”  麦克默多躲开他,说道:“我从来没和你交过朋友,也没有和其他万恶的警察交过朋友。” “相识往往并不是朋友,”警察队长笑着说,“你从芝加哥来,叫杰克麦克默多,没 错, 抵赖也没用。”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膀。  “我没必要抵赖,”麦克默多说,“难道你以为我会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愧吗?”  “反正你曾经干了些好事! ”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麦克默多握着拳头,愤怒地大吼着。  “不,不,杰克,你别对我发这么大脾气。来这该死的煤矿以前,我在芝加哥做过警官, 芝加哥的恶棍无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麦克默多沉着脸喝道:“别告诉我你就是芝加哥警察总署的马文! ”  “正是那个老泰德马文为您服务。我们还记得那里发生过乔纳斯平托被枪杀的事。” “并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吗?那不已经是证据确凿的吗?好,那人的死对你可是好处很大,否则,你早就 因为使用伪钞罪被逮捕入狱了。得了,我们还是放过这些事情吧。因为,这里知道这事的 只 有你和我,一也许我说得太多了,有一些是分外的事一他们找不到不利于你的事实,很 快你就可以随时回芝加哥了。”  “我可以住在任何地方。”  “喂,我把消息透露给你,你却好像一条发怒的狗,谢都不谢我一声。”  “好,或许你确实出于好意,我真应该对你表示感谢。”麦克默多毫不领情地说。  “只要你老实一点,我就不对外声张,”警察队长说,“可是,上帝有眼,如果你再干不正 经的勾当,那就不好说了丨晚安吧,还有参议员先生,你也晚安。”  马文从酒吧间离开了,很快,这件事就使麦克默多成了当地的英雄,因为人们早就在私 下里议论过麦克默多远在芝加哥时的事迹了。对于人们的询问,麦克默多只是笑笑而已,就 好像怕自己硬被别人加上伟大的称号似的。可是如今,这件事已经得到了证实。酒吧间里的 无业游民都围着麦克默多,争着和他握手。从此以后,麦克默多在这个地区便畅通无阻 了。 他平时很能喝酒,可是,那晚如果不是史甘龙把他扶回家,这位饱受赞誉的英雄就只能在酒 吧间里过夜了。  麦克默多在星期六晚上被介绍入会。他以为自己在芝加哥时就是老会员,没必要再举行 什么仪式了。可是佛米沙却有一种特殊的自豪的仪式,是每一个申请人都必须通过的。集会 场所是工会楼里一间专门举行种种仪式的宽大房间,参加的有佛米沙的六十多个会员,但此 地的会员并没有全来,因为它们在山谷中和山谷两边的山上还有一些分会。在处理紧要 事情 时,他们便互相交换人员,所以,遇到某些犯罪作恶的事,就可以由当地的陌生面孔去做。 整个煤矿区共有不少于五百名会员。  会议室很空旷,人们围在一张长桌旁边。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满满地摆着酒瓶子和玻 璃杯,一些会员望着它们,仿佛已经垂涎欲滴。首席坐着的是麦金蒂,头上黑发蓬乱,戴着 平顶黑绒帽,还在脖子上围了一条举行仪式时用的圣带,这样一来,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主持 某种仪典的祭司。麦金蒂左右两旁都是会中有身份的人,其中就有性格凶残但长相俊秀 的泰 德波温。所有的人都戴着绶带或徽章,代表他们在会中的职位。他们多数是中年人,其余 都是青年,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只要长者发号施令,他们就忠心而尽力 地去干。 从面貌上看,长者中的许多人都有着生性凶残、无法无天的特征。不过只看那些普通的成员, 很难令人相信,这些热情开朗的年轻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们的道 德坏透了,因为有 干坏事的本领而感到自豪,并且对那些所谓“干得利落”的名人非常崇拜。  因为性格如此不正常,他们会主动杀害那些与他们并无仇恨的人,很多时候,还有和他 们素不相识的人,他们认为这是勇敢和侠义的表现。作案后,他们之间还要争论究竟是谁给 了最致命的一击,并且争着描述被害人悲惨的叫声和痛苦扭曲的形态,从中获得快感。  开始的时候,他们做恶事还比较保密,可是当他们叙述这些事时,就破例公开了这些罪 行。因为法律屡次对他们无效,于是他们认为,一方面,任何人都不敢出面作证控告他们, 另一方面,他们有数不清的可以随时找到并且可靠的彳假证人,有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可以把州 内最有才干的律师请来辩护。十年来,他们毫无顾忌地为非作歹,但没有一个人成为 罪犯。 对死酷党人来说,唯一的危险就是他们的受害者,因为尽管受害者人数比他们少,有的受到 了突然袭击,但他们有能力并且有时确实能做到深刻地教训这些匪徒。  有人对麦克默多提出过警告,说在他面前是严峻的考验,可是没有人告诉他考验是什么。 现在,两个表情严肃的弟兄带着他来到外室。隔板墙里模糊地传出了里面与会者的七嘴八 舌的声音。有一两次,他听到里面次提到自己的名字,于是知道大家正在讨论的问题与他的入 会有关。后来,一个斜挎着黄绿二色肩带的内部警卫走进来说:“首领有令,应当把他 的双臂 缚住,再蒙住双眼,然后带进去。”  他们三个人便脱下了麦克默多的外衣,卷起他右臂的衣袖,拿出一条绳子,迅速地捆住 了他的双肘。然后,又在他头上扣了一顶很厚的黑帽子,盖住脸的上半部,所以麦克默多什 么都看不到。最后,他被人带进了集会厅。  罩上帽子以后,麦克默多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非常难受。他只能听到沙沙的声响和周 围人们的低声谈话,后来,麦金蒂的声音透过他双耳上蒙着的东西传进来,但隐约而又模糊 : “约翰麦克默多,你很早就加入了自由人会吗? ”  麦克默多点了点头。  “你是芝加哥第二十九分会的吗? ”  麦克默多再次点点头,表示同意。  “黑夜并不令人愉快。”对方说。  “对于旅行的人来说,黑夜并不令人愉快。”麦克默多回答。  “天上布满了乌云。”  “是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众位弟兄们是否满意呢? ”首领问。  人群中发出一阵赞同的低语声。  “兄弟,你的暗语和对答已经让我们相信,你确实是我们的人。”麦金蒂说,“不过我们要 让你知道,在这个地方,我们有特定的仪式和责任。你做好一试的准备了吗?”  “我做好准备了。”  “你坚定勇敢吗? ”  “是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请你向前迈一大步。”  说完这句话,麦克默多感到双目上抵着两个尖锐的东西,于是就形成这样一种局面,如 果他迈步,双目就有危险。但麦克默多鼓起了勇气,坚定地迈出一大步,然后那压在眼上的 东西撤走了,传来了一阵声音很低的喝彩声。  “这个人坚定而又勇敢,”那个声音说,“你忍受得了苦痛吗?”  “和其他人一样,可以。”麦克默多回答。  “试一下! ”  麦克默多的前臂感到了一阵难忍的刺痛,他尽全力不叫出声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 令他几乎晕了过去,但他紧咬着嘴唇,握紧双手,尽量不表现出极度的痛苦。  “再厉害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麦克默多说。  这次,他获得的喝彩声更高了。一个刚到这里的人获得这样的好评,在这个分会中还是 第一次。大家争相过来拍他的后背,他头上的帽子也摘掉了。在弟兄们的祝贺声中,他微笑 地站在那儿。  “最后,还有一句话,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说,“既然你已经宣誓效忠本会,并承诺保守秘密,你当然知道,任何违背誓言的行为,都会得到格杀勿论的惩罚。”  “我明白。”麦克默多说。  “那么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执行首领的命令吗? ”  “我保证。”  “那么我代表佛米沙三百四十一分会,对你的加入表示欢迎,你将享有本会特权并参与本 会辩论。史甘龙兄弟,把酒摆在桌上吧,我们要为这位优秀的兄弟好好喝一杯! ”  人们已经拿来了麦克默多的外衣,但麦克默多在穿上外衣前检查了自己的右臂一那时 他的右臂仍然像针扎一样特别疼。前臂被烙上了一个圆圈,圈里有个三角形,印烙得很深, 还在发红,似乎是用烙铁印出来的。他身旁有一两个人也卷起了袖子,给他展现他们自己的 分会标记。  “我们这儿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标记,” 一个人说,“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勇敢对待的。”  “唉,这不算什么。”麦克默多说,但臂上的疼痛仍然剧烈。  等到入会仪式结束,酒也全喝完了以后,就开始商量会中的事务了。麦克默多对芝加哥 那种无聊的场合比较习惯,便集中精力倾听,越听越觉得惊奇。  “议程中的第一件事,”麦金蒂说,“是读一封由默顿县第二百四十九分会首领温德尔寄来 的信。”  亲爱的先生:  有必要把我们邻区雷和斯特玛施煤矿矿主安德鲁雷消灭掉。你们总应该记得,去 年秋季你们和警察之间有冲突,我们派了两个弟兄去协助的事情。请立即派两位得力的 弟兄来, 我们会派分会司库希金斯接待他们,他的地址没有变,希金斯会把行事的时间 地点告诉他们。  你的朋友J.W.温德尔“我们有事需要一两个人帮忙的时候,温德尔从来都很配合,所以我们也不能不帮他,” 麦金蒂停了停,用他那阴沉凶狠的双目艮扫视了一下四周,继续问道,“谁想主动去?”  几个年轻人把手举了起来。首领看了看他们,满意地笑了。  “你可以去,老虎康麦克。如果你能和上次干得一样好,就没问题。还有你,威尔森。” “我没有枪。”这个才十几岁的孩子说。  “你这是第一次,对吗?好,你迟早都会取得经验,这对你来说是个好的开始。至于手枪, 你会知道,手枪已经准备好了,否则就是我搞错了。希望你们能在星期一报到,时间是 足够 的。等你们回来,将会非常受欢迎。”  “这次有没有报酬呢?”康麦克问,他是一个身材健壮、脸庞黝黑、面貌凶恶的年轻人,他的狠毒暴虐,为他赢得了 “老虎”这个绰号。  “报酬不必担心。你们去做这件事仅仅是为了荣誉。事成后,你们也许会得到一点零头。” “那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年轻的威尔森问。  “当然,究竟那个人做错了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应该问的。他们那里对这件事已经作 出了裁决,和我们就没关系了。我们要做,仅仅是替他们执行。他们也一样会来替我们做 事。 提到这一点,下星期就会有两个默顿分会的弟兄来我们这里行事。”  “这两个人是谁? ” 一个人问道。  “你最好别问。如果你不知道任何情况,在作证时就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招来什 么麻烦。不过,他们那些人干起事来是干净利落的。”  “还有!”泰德波温叫道,“有些事需要有个了结。就在上星期,工头布莱克解雇了我 们的三个弟兄。早就应该教训教训他了,他早就很欠揍了。”  “怎么教训? ”麦克默多悄悄地问邻座的人。  “一颗大号子弹就行了丨”那人大笑着,高声说,“你觉得我们的办法好不好,兄弟?” 麦克默多已经正式加入了这个无恶不作的社团,他的灵魂大概已经被这种精神感染了。 “我觉得很好,”麦克默多说,“这正是英雄少年大显身手的地方啊! ”  听到麦克默多这句话的人,都非常赞同。  “什么事? ”黑大汉首领坐在桌子另一端问道。  “先生,这位新来的弟兄,很赞同我们的办法。”  麦克默多立刻站起来说:  “我想说,尊敬的首领,如果需要用人,我愿意效力并以此为荣。”  大家听了都高声喝彩,好像地平线上升起了一轮朝日。然而在一些年长的会员看来,这 样的成就看起来太快了。  “我提议,”首领旁边坐着的一个灰白胡须、面如鹫鹰的老人,这就是书记哈洛维,他说, “麦克默多兄弟要有耐心,分会会很高兴给他分配任务的。”  “当然,我是这样想的,而且一定遵命。”麦克默多说。  “兄弟,很快就会有用你的地方了,”首领说,“我们已经知道你非常愿意出力,我们也毫 不怀疑你在这地方会做得很好。今天夜里有件小事,如果你愿意,就可以尝试一下。”  “我希望等一个更值得去做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今天夜里你可以去,这对你了解我们团体的主张很有帮助。以后我会宣布 这个主张。同时,”他向议事日程看了几眼,说,“会上我还有一两件事要讲。第一点, 我要 司库对我们银行的结存情况做个说明。应该给吉姆卡纳威的寡妻发抚恤金。卡纳威是为了 公事殉职的,我们有责任把她照顾好。”  “吉姆上个月去刺杀马利克里克的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想不到反遭毒手。”坐在麦克默 多旁边的人告诉他。  “目前有很多存款,”司库把银行存款本放在面前,报告说,“最近,有些商行很大方。马 克斯林德公司付了五百元,让我们不要找他们的麻烦。沃尔克兄弟送来一百元,但我 自作主张退了回去,要他们送来五百元。如果到了星期三还没有回信,他们的卷扬机传动装置就会出问题。去年,我们把他们的轧碎机烧了,他们才变得明白了一点道理。西部煤业公司的年度捐献也交了上来。我们资金充足,有能力应付一切债务。”  “还有阿尔奇斯温登公司呢? ”有个弟兄问道。  “他们把产业卖了,已经离开本区了。那该死的老家伙留给我们一张便条,内容是,他宁 愿去纽约,自由自在地做一个清道夫,也不愿在我们这个敲诈勒索的集团下面做一个大矿 主, 天哪丨我们接到这张便条时,他已经逃走了。我想他绝不敢再出现在这个山谷中了。”  一个老年人,脸刮得非常干净,面容和蔼,从桌子的另一端站起来。  “司库先生,”他问道,“请问,那个被我们赶跑的人留下的矿产,被什么人买去了?” “莫里斯兄弟,是州里和默顿县铁路公司买下了他的矿产。”  “去年又是谁买下了托德曼和李氏的矿山? ”  “是同一家公司,莫里斯兄弟。”  “曼森铁矿、舒曼铁矿、范德尔铁矿还有阿特任德铁矿,最近都被买走了,买主又是什 么人?”  “全都是西吉尔默顿矿业总公司。”  “我有点糊涂了,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既然他们带不走矿产,买走它们的什么人, 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  “我对你非常敬重,尊敬的首领,但我认为这和我们的关系很大。到现在为止,这种变化 过程已经持续了十年之久。我们已经慢慢地赶跑了所有的小资本家。得到了怎样的结果呢 ? 我们发现,是铁路公司或煤铁总公司这样的大公司代替了它们,这些公司有的董事在纽约或 费城,不在乎我们的恫吓。我们虽然可以他们在本地的工头赶走,但这样做的意义 只是另派 别人来代替他们,却反而为我们自己招来了危险。对我们来说,那些小资本家没有任何危害。 他钱势皆无。只要我们对他们的压榨并不过于苛刻,他们就可以继续留在 我们的势力范围内。 但如果这些大公司认为我们对他们和他们的利益是一种阻碍,他们就会竭尽全力,不惜工本 地想办法摧毁我们,并到法院对我们进行控诉。”  这些话有点不吉利,让大家变得静默沮丧,人们脸色都很阴沉。他们曾经拥有无上的权 威,没遇到过任何挫折,以至他们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得到怎样的报应。然而,就连他们当中 最无法无天的人,也会因为听到莫里斯的想法而觉得扫兴。  “我劝大家,”莫里斯接着说,“以后不要过于苛刻地对待小资本家了。如果有一天他们都 被逼走了,也就同时破坏了我们这个社团的势力。”  人们往往不欢迎实话。莫里斯说完刚坐下,就听到一些高声怒叱的声音。麦金蒂紧皱着 双眉,很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莫里斯兄弟,”麦金蒂说,“你总是说这种丧气话。只要我们会众一起努力,在美国就没 有能碰我们的势力。不错,我们难道没经历过在法庭上和人较量的事吗?我认为那些大 公司 能够意识到,如果他们像那些小公司一样向我们付款,比起与我们斗争要容易很多。现在, 弟兄们,”麦金蒂边说边取下了他的平顶绒帽和圣带,“今晚的会议该结束了, 在散会以前,只有一件小事要再提一下。现在,兄弟们应该一醉方休、尽情欢乐了。”  人类的本性真的很奇特。杀人对这些人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他们不止一次毫无人性地 残杀了一些家庭的家长,亲眼看着那些人的妻子痛苦,儿女失去了照顾,没有一点内疚和恻 隐之心,然而,他们听到柔美凄惨的音乐,也会被感动得哭泣。麦克默多会唱男高音,歌喉 优美。如果说,从前的他还没有获得会中弟兄的掌声,那么在他唱了“玛丽,我坐在篱 垣上” 和“在亚兰河两岸”后,却深深地感动了他们,使他们再也无法抑制对他的善意了。  第一天夜晚,这位新会员就使自己成了弟兄中最受欢迎的一个,这就象征着很快会晋升 并获得高位。然而,作为一个自由人会会员,要想受人尊敬,首先要有这些友情,但还需要 另外某些气质。然而,这个晚上结束之前,已经有人认为麦克默多是这些气质的优秀代表了。 酒过数巡后,人们早就喝得大醉,这时首领再次站起来讲话。  “弟兄们,”麦金蒂说,“镇上有一个应当除掉的人,你们也知道,这个人应当受到处罚。 我指的是《先锋报》的詹姆士斯坦格。你们都看过他又一次破口大骂我们的言论吧? ”  这时,屋子里迸发出一阵表示赞同的低语声,还有人在赌咒发誓。麦金蒂在背心的口袋 里拿出了一张报纸,读道:  法律与秩序!  “这是斯坦格所写的标题。”  煤铁矿区的恐怖统治自从发生了第一次暗杀事件,就表明我区有犯罪组织存在,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 这些年来,这样的暴行一直没有间断。到今天为止达到顶峰,我们竟然成为了文明世界 的耻辱 。我国从前欢迎接纳从欧洲专制政体下逃来的移民,哪里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他 们竟然想欺凌当日收留他们的恩主,自愿成为暴戾的人,而这样恐怖暴虐和无法无天的 行为,竟 能在自由的星条旗帜神圣掩盖下出现,使我们心中猛地产生了惊恐,好像身处 最为衰朽的东方君主国家。人们都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的组织也是公开的。我们对他 们的容忍要 到什么时候呢?我们是否能长此以往地生活下去……“够了,这种废话真是没用!”麦金蒂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大喊着,“这就是斯坦格对 我们的报道。我现在要问你们的是,我们要怎样处理这个人?”  “杀了他! ”十几个人叫道,声音充满了杀气。  “我不同意,”那个眉毛很浓、脸刮得很干净的莫里斯兄弟说,“弟兄们,你们听我说,我 们在这个山谷中运用的手段过于狠毒,为了自卫,他们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詹姆 士 斯 坦格年纪很大了,他受到镇上和区里的敬重。他发行的报纸在这山谷里的影响力也很大。如 果我们杀了这个人,全国都会受到震动,最后只能让我们自己走向毁灭。”  “他们用什么办法能让我们走向毁灭呢?懦夫先生,”麦金蒂喊道,“靠警察吗?有一点可以肯定,一半的警察是收了我们的钱,另一半不敢惹我们。也许还可以靠法庭和法官?难道我们以前没见识过?可是结果如何呢? ”  “可能会由法官林奇来审讯这件案子。”莫里斯兄弟说。  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怒吼。  “我只要伸伸手指,”麦金蒂大叫,“我就可以派出二百个人,去城里把他们全都清除出 去。”接着,他紧皱双眉,声音也突然提高了,“喂,莫里斯兄弟,我早就对你特别关注 了。 你自己有二心,还煽动其他人。莫里斯兄弟,当我们把你的名字也列入议事日程时,你的黑 煞日就到了。我想我应该把你的大名提到日程上了。”  莫里斯的脸一下子变白了,双膝不停颤抖,瘫在椅子上,颤抖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说: “尊敬的首领,如果我说了不应该的话,我向你和会中的各位弟兄道歉。你们大家都了解 我,我是忠心的,刚才我也是担心会里发生不幸,所以表达了这样的忧虑。可是,尊敬的首 领,对你的裁决我绝对信任,比对我自己还信任,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冒犯您。”  首领听他态度很谦卑,脸上的怒气不见了。  “这样才好,莫里斯兄弟。我也不希望这样教训你。可是,只要分会由我来领导,大家的 言行就要统一。现在,弟兄们,”他向周围的弟兄们看了一眼,接着说,“我还要强调一 点, 如果斯坦格完全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们的麻烦也会更多。这些新闻记者都是串通好了的,国 内的每一家报刊都会呼吁警察和部队采取行动。不过我认为你可以相当严厉地警 告他一次。 波温兄弟,由你来安排好吗?”  “没问题! ”这个年轻人热切地回应。  “你要带几个人去? ”  “只要六个,其中两个守门。高尔,你去;曼塞尔,你也去;史甘龙,也算你一个;还有 威拉比兄弟两人。”  “我允许我们新来的弟兄也加入。”麦金蒂说。  泰德波温看了看麦克默多,他的眼神表现出他既没有忘掉前嫌,也不愿宽恕。  “好吧,他愿意的话也可以去,”波温粗暴地说,“够了。我们越早行动越好。”  这七个人在吵嚷喊叫中离了席,有的还喝得醉醺醺的,边走边哼着小调。酒吧间里仍旧 挤满了欢宴的人,还有很多弟兄留在那里。这一小部分身负使命的人来到街上,为了不引人 注意,两三个一组在人行道旁行进。这个夜晚,天气十分寒冷,夜空星光闪闪,高悬着一弦 弯月。这些人来到一座高楼前,停下脚步,聚在对面的空地上。明亮的玻璃窗中间位置 印着 “佛米沙先锋报社”几个金色大字。有印刷机的响声从里面传出。  “你留在这儿,”波温对麦克默多说,“你可以在楼下站着,把守大门,保证我们的退路不 被截断。阿瑟威拉比和你一起留下。其他兄弟随我来。弟兄们,别怕,至少有十几个 证人 可以为我们作证,说我们现在正在工会的酒吧间里呢。”  这时已快到午夜了,街上只有一两个回家的醉汉,再无其他行人。这些人从大街上穿过, 推开了报社的大门,波温带着人冲进去,跑到对面的楼梯上。麦克默多和另一个人在楼下 留 守。楼上的房间中传出了呼救声,接着是脚踢和椅子翻倒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灰发老人跑上了楼梯平台。不过没跑多远,他就被人抓住,他的眼镜掉在麦克默多脚旁。只听砰的一 声响,便传来一阵呻吟声。这人面朝下被打倒,几根棍棒同时打到他身上,发出噼噼啪 啪的 声音。他不停地翻滚抽搐,瘦长的四肢被打得不住地颤抖。当其他人都停手后,波温凶残的 面孔依然狞笑着,用手中的棍棒打老人的头,老人用双手护着头,但没有用,血 已经从他的 白发中渗了出来。波温还在对被害人双手护不到的地方拳脚相加。这时,麦克默多跑到楼上, 一把推开了他。  “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麦克默多说,“快停下!”  波温一脸惊讶地望着他。  “滚蛋! ”波温喊道,“你是谁,竟敢管我?你这个刚刚加入的人丨站后边! ”他举起了棍 棒,可是麦克默多从裤兜中掏出了手枪。  “你自己站后点儿!”麦克默多大声喊道,“你要是敢碰我,我这就开枪。首领不是命令 不能杀死这个人吗?你这难道不是要杀死他吗? ”  “他说得对。”有一个人说。  “哎呀,你们还是快点儿吧!”另一个留在楼下的人喊道,“每家窗户的灯都亮了,不用 五分钟,全镇的人就会来抓你们。”  果然,这时街上有人喊叫起来,一些排字印刷工人已经在楼下大厅里聚集,鼓足勇气, 准备行动。那些罪犯便把这个编辑一动不动的身体扔在一边,窜到楼下,飞快地沿街逃走了 。 跑到工会大厅后,有的人混入麦金蒂酒馆的人群,低声把事情得手的消息报告给首领。还有 的人,包括麦克默多,找个偏僻的小路各自回家了。  四 恐怖谷第二天一早,麦克默多睡醒后,开始回忆入会的情形。因为饮酒过量,头感到胀痛,臂 膀烙伤的地方也肿胀起来,隐隐有些疼。既然他有了特殊的收入,也就不定时去做工了,所 以很晚才吃早餐,而上午就在家里给朋友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后来,他又简单看了看《先锋 报》,看到了专栏中的一段报道:  先锋报社遭暴徒袭击一主笔受重伤这段报道十分简要,实际上麦克默多本人知道得比记者更清楚。报道最后说:  此事现已由警署负责,然而很难希望他们能比以前那些案件办得更好。暴徒中有几 个人已被认出,因此有希望望予以判处。而暴行之源头,也不必隐瞒,就是那个声名狼 藉的社 团,他们多年来奴役全区居民,《先锋报》绝不妥协地和他们展开斗争。对斯坦 格先生的好友们来说有个好消息,斯坦格先生虽然惨遭毒打,头部受了很重的伤,却并 无性命之 虞。  下面的报道说,报社已由装备着连发来复枪的煤铁警察队守卫。  麦克默多把报纸放下,点燃烟斗,但因为昨晚的灼伤,手臂还有些颤动。这时有人敲门, 房东太太拿了一封便笺给他,说是刚刚由一个小孩送来的,信上没有署名,写道:  “我有事希望能和您谈一谈,但我不能来您府上。您到米勒山上的旗杆旁就能找到我。如 果您愿意现在来,我就会告诉您一些重要的事。”  麦克默多感到非常惊奇,他把信读了两遍,他想不出会是谁写了这封信,这个人又有什 么用意。如果是一个女人写的,他可以把这件事设想成某些奇遇的开端,他从前生活中对此 也并不生疏。但从笔迹上看,这是一个男人写的,此人大概还受过良好教育。麦克默多经过 片刻踌躇,决定去看个究竟。  米勒山在镇中心,是一座荒废了的公园。这里在夏天是人们常来的地方,但一到冬季就 十分荒凉。从山顶向下望去,不仅可以把整个镇子的污秽零乱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向下蜿蜒 的山谷;山谷两旁零散地分布着一些矿山和工厂,附近的积雪已经受到了污染;此外,在这 里还可以观赏长满树木的山坡和覆盖着白雪的山顶。  经过长青树丛中一条蜿蜒的小径,麦克默多来到一家冷落的饭馆外面,这是夏季的娱乐 中心。旁边有一棵旗杆,光秃秃的,有一个人站在下面,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大衣领子竖 着。这个人把头转过来,麦克默多便认出是莫里斯兄弟,就是昨晚惹首领发怒的那个人。两 人见面后,交换了会员见面的暗语。  “我有话和您说,麦克默多先生,”老人有些犹豫地说,“难得您屈尊前来。”  “你的信上为什么没有署名呢? ”  “谁都要小心谨慎,先生。人们不知道祸事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可以信任谁,不可以 信任谁。”  “当然对会中弟兄谁都可以信任。”  “不,不,未必,”莫里斯激动地大声说道,“我们说的话,甚至想的东西,好像都会被麦 金蒂掌握。”  “喂! ”麦克默多声音严厉地说,“你知道,我刚刚在昨晚宣誓忠于我们的首领。难道你 想让我背叛誓言? ”  “你要是这样想,”莫里斯表情愁苦地说,“我只好表示抱歉,因为你来和我见面是白跑一 趟了。两个自由的公民不能互相说说心里话,这也太糟糕了啊!”  麦克默多认真地观察了对方,心跳的顾虑解除了一点,说道:“当然,我这样说只是为自 己着想。你知道,在这里我是新来的,对一切都还很生疏。所以我没有发言权,莫里斯先 生。 如果你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洗耳恭听。”  “然后去首领麦金蒂那儿报告! ”莫里斯伤心地说。  “这你就冤枉我了,”麦克默多大声说,“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忠于会党,所以就直接对你 说了。可是如果我把你真诚地对我说的话告诉别人,那我就太卑鄙了。不过,我事先要 警告你, 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帮助或同情。”  “我并没有求得帮助或同情的想法,”莫里斯说,“我把这些话告诉你,我的性命就已经掌 握在你手里了。不过,虽然你已经足够坏了一我昨晚就觉得你会变成一个最坏的人,但 你 毕竟只是个新手,也没有他们那副铁石心肠,所以我希望能和你谈一谈。”  “好,你想对我说么?”  “如果你把我出卖了,就会遭报应!”  “当然,我保证一定不会出卖你。”  “那么,我问你,你是在芝加哥加入自由人会的,当时发誓要忠诚、博爱,可你心有没有 想到它会把你引向犯罪道路呢? ”  “如果你认为这是犯罪的话。”麦克默多回答。  “就是犯罪!”莫里斯叫道,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你已经见到一些罪行了,你还能 用别的词称呼它吗?昨天晚上,一个年龄和你父亲差不多的老人被打得血染红了白发,这 算 不算犯罪?你是用犯罪来形容,还是用别的什么来形容呢?”  “有些人会把这称为一场斗争,”麦克默多说,“是一场两个不同阶级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因此每一方都要尽全力打击对方。”  “那么,你从前在芝加哥加入自由人会时,是否想到这样的事?”  “没有,我确定没想过。”  “我是在费城入会的,当时也没想过。只认为这是一个聚会的场所,来这儿的都是有益会 社的朋友。后来我听说了这个地方一我要诅咒这个名字第一次传到我耳中的那一刻一我 想来这里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丨天啊丨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丨我把妻子和三个孩子都带 来了。我先在市场开了一家绸布店,生意做得很好。我是一个自由人会会员的事,很快 就传 了出去。后来我不得不像你昨晚那样,成为当地分会的成员。这个耻辱的标记烙在了我的胳 膊上,而更丑恶的烙印却打在了心里。我意识到我已经被一个奸邪的恶棍控制, 并且陷入了 一个犯罪网。可我又该怎么办呢?我希望让我们做的事更善良些,可是只要我发表想法,他 们就会和昨晚一样认为我是叛逆。绸布店里有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 不能离开这个地方。 我很清楚,一旦我退出这个社团,就一定会被他们谋害,上帝知道我的妻子儿女会有什么样 的下场?噢,朋友,这真是可怕,可怕极了丨”他双手捂住脸, 身体因抽泣而发抖。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说:“做这样的事,你的心太善良,你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我还没有丧失良心和信仰,可是他们使我成为这伙罪犯中的一员。有些事情,他们选中 我去做,我清楚,只要我退缩,遭到的下场是什么。也许我胆子很小,也许我担心我那可 怜的小女人和孩子们,不管怎样,我都是去了。对于这件事,我的心永远无法释怀。  “这是山的另一边的一所单独的房子,在离这里二十英里的地方。像你昨天一样,他们让 我在门口守着。这种差事,他们对我也不信任。其他的人都进了屋子。等他们出来时,每 个 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我们离开的时候,房子里跑出一个小孩,哭叫着跟在我们后面。这个 孩子五岁,他父亲就在他眼前遇害。我吓得快要昏过去了,但我又不得不装着很勇 敢地笑着。 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家就会发生同样的事,下一次,他们就会双手沾满鲜血 走出我的家门,哭叫父亲的就会变成我的小弗雷德。  “然而我已经犯下了罪行,协助他们进行了一次谋杀,永远被这个世界遗弃,来世也不得 超生。我是个天主教徒,很善良。可是如果神父知道我是一个死酷党人,就不会为我祈祷 , 我背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这就是我的遭遇。我发现你也正走着我走过的路,我问你,将来 的结局会怎样呢?你是准备成为一个嗜血的杀人恶魔呢,还是我们想办法加以阻止 呢?”  “你想怎样做呢?”麦克默多突然发问,“你不会打算告密吧?”  “希望不会发生这种事! ”莫里斯大声回答,“当然,我只要有这样的想法,也就性命难 保了。”  “这样就好,”麦克默多说,“我想你为人胆小,才把这件事看得过于严重。”  “过于严重丨等你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再下结论。看看这座山谷丨看看这座上百个烟囱不 停冒着浓烟的山谷丨我告诉你,这凶残的杀人的阴云比那些烟云还要更低、更浓地笼罩在 人 民的头上。这是一个恐怖和死亡之谷。人们从早到晚都惊惶不安。以后再看吧,年轻人,你 自己会明白的。”  “好,等我有了更多的了解,会告诉你我的想法。”麦克默多满不在乎地说,“很清楚的是, 这里不适合你,你最好早点把产业转售出去,这样做对你有利。请放心,我不会把你 告诉我 的事情说出去。可是,皇天在上,如果让我发现你去告密,那可就……”  “不,不! ”莫里斯发出了可怜的叫声。  “好,谈话就到这里吧。我一定记住你的话,也可能几天后就回复你。我认为你是出于善 意才对我讲这些话的。我现在要回家了。”  “在你离开以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莫里斯说,“我们在这里说话,被人看见是难免的。 他们可能会打听我们谈话的内容。”  “啊,想到这一点很好。”  “我就说我希望你能来我店里做职员。”  “我说我没同意。这就是我们在这里谈的事情。好,再见,莫里斯兄弟。好运。”  这天的中午,麦克默多正在起居室的壁炉旁坐着吸烟,陷入沉思之时,突然有人撞开了 门,首领麦金蒂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框。打过招呼后,他就坐在了这个年轻人的对面,冷静 沉着地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麦克默多也同样盯着他看。  “我轻易不会出来拜访别人,麦克默多兄弟,”麦金蒂终于开口,“我总是很忙,要接待那 些前来拜访的人。可是我认为我现在破例来到你家看你了。”  “你能光临,我感到十分荣幸,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显得很亲热,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酒,“这令我喜出望外,感到光荣。”  “胳膊如何了? ”首领问道。  麦克默多扮了个鬼脸说:“啊,我还没忘,但这是有意义的。”  “对于那些忠心不二、履行仪式、为会里做事的人来说,这是有意义的。今早在米勒山那 里,你对莫里斯兄弟都说什么了?”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兀了,还好麦克默多早就做了准备,于是大笑着说:“莫里斯不知道我 在家中就可以谋生。他也绝对不可能知道,因为他高估了我这种人的良心。不过这个老家 伙 倒是好心。他以为我是个没有职业的人,所以想请我去一家绸布店做职员。”  “啊,原来是这个原因呀?”  “是的,就是这个原因。”  “那么你拒绝没有? ”  “当然了。我在自己的卧室里只需干四个小时,比在他那里挣的要多十倍吧?”  “是的。可是如果换成我,我不会和莫里斯有过多来往。”  “为什么呢? ”  “我想我无法告诉你原因。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清楚。”  “大概多数人都清楚,但我还不清楚,参议员先生,”麦克默多说话有些鲁莽,“如果你为 人公正,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个黑大汉怒气冲冲地瞪着麦克默多,用他毛茸茸的手爪突然抓住了酒杯,好像要把它 猛地摔在对方头上,后来他却又显得特别高兴、虚伪地大笑起来。  “你无疑是一个真正的怪人,”麦金蒂说,“好,如果你一定要明白为什么,我就告诉你。 莫里斯没有对你说一些反对本会的话吗? ”  “没有。”  “那有没有反对我的话呢? ”  “没有。”  “啊,那说明他现在还不信任你。可是他已经不再忠心了。这一点我们很清楚,所以对他 很留心,我们就等着一个机会去告诫他,我想这一刻很快就到了。因为我们的羊圈容不下 那 些下贱的绵羊。可是如果你结交了一个不忠心的人,我们会把你也当成不忠心的人。你明白 这一点吗? ”  “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所以也没有机会结交他。”麦克默多答道,“至于我不忠心,如 果不是你,而是别的人说这种话,他是不会有机会再说第二次的。”  “好,不说这个问题了,”麦金蒂一口喝干了酒,说道,“我这是对你的及时劝告,你应该 知道。”  “我很想知道,我和莫里斯谈过话你是怎么知道的。”  麦金蒂笑了。  “我知道这个镇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麦金蒂说,“我想你总该知道,所有事都不能逃过我 的耳目。好,时间不多了,我还要说……”  他告别的话被一个突发情况打断了。门被猛然撞开,三张脸正从警帽的帽檐下坚决地怒 视着他们。麦克默多跳起身来,手枪刚刚抽出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头已 经被两支温切斯特步枪瞄准了。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手中握着一支六响的左轮手枪走到屋子 里。这人正是曾经在芝加哥待过,现任煤铁矿保安队队长的马文。他皮笑肉不笑,摇着 头望着麦克默多。  “你被捕了,芝加哥的麦克默多先生,”马文说,“你脱不了身了,把帽子戴上跟我们 走吧! ”  “我认为你会为此付出代价,马文队长,”麦金蒂说,“我很想知道你是什么人,有权在未 经允许的情况下闯入别人家中,威胁一个忠诚守法的人! ”  “这件事和你无关的,参议员先生,”警察队长说,“我们来这里逮捕的不是你,而是这个 麦克默多。你应当配合我们履行职责,而不是妨碍。”  “他是我的朋友,我可以替他担保。”麦金蒂说。  “从各个方面来看,麦金蒂先生,最近几天你能担保的只是你自己了,”警察队长回答, “麦克默多没来这里时就是个无赖,现在还不安分。警士,用枪指着他,我要缴获他的枪 。” “这手枪是我的,”麦克默多冷静地说,“马文队长,如果是你和我单独相遇,你不可能轻 易地把我捉住。”  “你们应该拿出拘票! ”麦金蒂说,“天哪丨一个人住在佛米沙竟然和住在俄国没什么区别, 像你这样的人也能领导警察局!这是资本家的违法行为,我估计以后会听到更多这 种事的。”  “你愿意怎么想都随你,参议员先生。我们该怎么办也不会改变。”  “我的罪名是什么? ”麦克默多问道。  “在先锋报社对老主笔斯坦格进行殴打的案件与你有关。没人告你犯了杀人罪,但并不是 因为你没想要杀人。”  “啊,如果只是这件事,”麦金蒂笑了笑,说道,“现在放了他,你们可以省不少事。这个 人和我一起在我酒馆里打扑克,直到半夜才走,我能找到十几个人证。”  “那是你的事,我认为你可以等明天去法庭上说。走吧,麦克默多,彳假如不想我用枪弹把 你的胸膛打穿,你就老实点儿跟我们走。麦金蒂先生,你往远点站,我要警告你,我履 行职 责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来阻挡。”  马文队长神色十分坚决,迫使麦克默多和他的首领只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在分手前, 麦金蒂悄悄地问被捕者:“那东西如何了……”他突然伸出了大拇指,暗示所问的是铸币机 。 “已经安排妥当。”麦克默多小声回答,他已经把它藏在地板下隐性安全的地方。  “一路平安,”首领握了握麦克默多的手说,“我会去把赖利律师请来,我本人也会出庭辩 护。相信我,他们不能扣留你。”  “我不想为这件事打赌。你们两个人看好罪犯,如果他企图耍花招,就开枪打死他。我要 先搜查一下这间屋子,然后再离开。”  马文队长进行了一番搜查,不过显然没找到任何隐藏铸币机的线索。他下了楼,和他带 来的人押着麦克默多到总署去。天已经黑了,吹起阵阵强烈的风,因此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只有很少几个人跟在他们后面闲逛,壮着胆子大声骂着被捕的人。  “把这个该死的死酷党人处死! ”他们大声喊叫着,“处死他! ”麦克默多被推进警署时, 那些人发出了嘲笑。主管的警官进行了简短的审问,麦克默多被关在普通牢房。他在 这里见 到了波温和前一天晚上的其他三个罪犯,他们也是在这天下午被捕的,等候明天接受审判。  自由人会的长手甚至已经伸到了监牢里。到了夜里,一个狱卒给他们拿来一捆稻草铺用, 他还带来两瓶威士忌酒,另有几个杯子和一副纸牌。他们喝酒打牌,一夜过得都很开心, 一 点都不担心明早的事。  他们这样做没惹出任何麻烦,案件的结局能证明这一点。根据证词,这位地方法官无法 给他们定罪。另一方面,那些排字工人和印刷工人也必须承认灯光不够亮,同时他们自己也 异常慌乱,尽管他们相信被抓来的就是其中的人,但又不能保证认清行凶者的样子。经过麦 金蒂请来的善辩律师的盘问后,这些证人的证词就越来越含糊。  被害人已经作证,说自己在遭到突然袭击时受到了惊吓,只记得第一个动手打他的人长 着一撮小胡子,其他什么都说不清。他补充了一点,说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死酷党成员,因为 社会只有这些人恨他,由于他经常公开评论该党,所以受到该党成员的长期威胁。  另一方面,有包括市政官参议员麦金蒂在内的六个公民出席作证,他们坚决、统一、清 楚地证明这些被告都在工会玩牌,散场时已经是严重违法行为发生的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不用说,被捕的人得到了释放,法官对他们说了些类似道歉的话,同时对马文队长和警 察的多管闲事进行了委婉的训斥,然后释放了被告。  这时,在法庭内旁听的一些人热烈鼓掌,赞成这一裁决,麦克默多认出其中有很多熟悉 的面孔。会里的弟兄都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可是还有一些人,在这伙罪犯离开被告席走出法 庭时,他们坐在那里紧闭双唇,眼神阴郁;其中有一个小个子,长着黑胡须,表情坚毅果敢, 当获释的罪犯走过他面前时,说出了自己和其他人想说的话:  “你们这些可恶的凶手! ”他大叫,“我们总有一天要收拾你们! ”  五 最黑暗的时刻自从杰克麦克默多被捕并无罪释放,他在同伙中的名声就更大了。一个人在入会的当 天晚上就做了一些事,并因此受到法官的审讯,在这个社团中是第一个。他已经拥有了很高 的声望,他在人们眼里,是一个好酒友,很有兴致的狂欢者,有着高傲的性情,绝不愿被人侮辱,即使面对具有绝对权威的首领,他也寸步不让。但是除去这些,同伙对他还有另一种 很深的印象:大家认为,整个分会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那样能在转眼间就想出一个嗜血 诡计 的人,也没有哪个人能像他一样把阴谋诡计变成事实。“这家伙一定手脚利落。”那些老家伙 们说,他们等待着能让麦克默多大显身手的机会。  麦金蒂的手下已经有足够的能手,但他认为麦克默多是最有才干的,他觉得自己好像一 个用链子系着一条凶残猎犬的主人,有小事就派一些劣种狗去做,但总有一天需要让这个猛 兽去捕食。包括波温在内的少数会员,对这个外来人迅速地晋升十分不满,甚至恨他,但他 们又躲着他,因为麦克默多随时都可能发作。  不过,假如麦克默多赢得了党羽的尊重,却失去了另外一个对他来说甚至更重要的方面, 那就是艾蒂谢夫特的父亲和他断绝了来往,也不让他进家门。艾蒂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麦 克 默多,但她善良的品质也觉得,一旦嫁给一个暴徒,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一天夜里,艾蒂辗转未眠。早晨,她下定决心去看看麦克默多,她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见他了,要尽力从那些恶势力的拉拢下挽救他。因为麦克默多不止一次地求她去他家里,她 便走到了他家,直接来到他的起居室。麦克默多正在桌前坐着,后背对着门口,他的面前有 一封信。突然,一个顽皮的念头闪过十九岁的艾蒂的脑海,她轻轻推开门,见麦克默多 没有 察觉,便悄悄地走过去,轻轻地把手放在他肩上。  艾蒂的本意是吓一吓麦克默多,这个目的肯定达到了;但她没想到自己也被惊得不轻。 麦克默多就像一只老虎,反身跃起,用右手扼住艾蒂的咽喉。同时,他用左手把放在面前的 信揉成一团。他站在那里,怒目横眉。但仔细一看,又不禁惊喜交加,马上收起了凶恶的面容。 艾蒂被吓得不停地后退,因为她过惯了平静文雅的生活,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原来是你呀!”麦克默多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想不到你来了,亲爱的,我差点扼 死你了。来吧,亲爱的,”麦克默多伸出了双手,说道,“让我给你赔个礼。”  通过麦克默多的表情,艾蒂突然感觉到他是因为犯罪才惊恐的。这延续了她的惊恐。妇 女的本能告诉她,麦克默多吓成这样绝不是因为徒然受惊。他做了犯罪的事情一就是这个 原因一一他是因犯罪才惊恐的!  “你出什么事了吗?杰克,”艾蒂高声问道,“为什么被我吓成这样?噢,杰克,你要是问 心无愧,看我的时候绝不会这样! ”  “是的,我正在想其他事,你那么轻盈地走进来,我才会……”  “不,不,这绝不是唯一的原因,杰克,”艾蒂突然有些怀疑,“把你写的那封信给我看看。” “啊,艾蒂。你不能看。”  艾蒂的怀疑加深了。  “那是写给另一个女人的,”她叫了起来,“我明白了丨为什么我不能看?那是写给你妻子 的吧?我怎么能确定你还没结婚呢?你是外地来的,这里没人了解你。”  “我还没结婚,艾蒂。瞧,我立刻发誓丨你是这个世上我爱的唯一女子。我对耶稣的十字 架发誓! ”  麦克默多的脸变得苍白,激动挚诚地表白,艾蒂不得不相信他。  “好,那么,”艾蒂说道,“为什么你不想把那封信给我看看呢?”  “亲爱的,你听我说,”麦克默多说,“我发过誓,不让别人看到这封信,就像我不会背弃 对你发过的誓一样。所以,对接受我誓言的人,我一定要守信。这封信和会里的事务有 关, 就算对你也要保密。我之所以在你把一只手放到我肩上时感觉受到了惊吓,因为这或许就是 一只侦探的手,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一点吗?”  艾蒂觉得他没说假话。麦克默多抱住她,亲吻她,安慰惊恐和疑虑的她。  “那么,请在我身边坐下。这是王后的特殊宝座,但这已是你的穷小子情人能送给你的最 好的东西了。我想,他将来总有一天会让你过得非常幸福。你现在精神恢复一点了吗?”  “当我知道你也是一个罪犯时,当我不知道哪一天你的杀人案件会在法庭审理时,我的精 神怎么会得到片刻的安宁呢?昨天,我们的一个房客说什么‘麦克默多这个死酷党人'是 这 样称呼你的。这就像是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啊! ”  “确实,随他们怎么说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些都是实话。”  “好,亲爱的,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我们只是一些穷人,想用我们的方法得到我们的 权利而已。”  艾蒂用双臂搂着她情人的脖子说:“放弃它吧丨杰克,看在我的面上,看在上帝的面上, 放弃它吧丨今天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求你。噢,杰克,看,我跪下向你恳求丨我在你面前跪 下 求你放弃它吧! ”  麦克默多把艾蒂抱起来,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胸前,安慰她说:“当然,我亲爱的,你不清 楚你的要求会带来什么。如果带来的是破坏我的誓言,背叛我的同伴,我怎么可以放弃它 呢? 假如你能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你就不会这样要求我了。再说,就算我想这样做,我又怎样 去做呢?你没想过,死酷党怎么会让一个人带着它所有的秘密随便走掉呢? ”  “这点我想过了,杰克。我做了个完整的计划。父亲有一些储蓄。他对这个地方早就厌倦 了,那些人的恐怖行为使我们在这里的生活看不到希望。父亲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 们 一起逃到费城或纽约,我们到那里就不再危险,不用再害怕他们了。”  麦克默多笑了笑,对她说:“这个会党的势力范围很大。你以为到了费城或纽约,它就够 不着了吗? ”  “好,那么,我们到西方去,去英国或者德国都行,爸爸就是从那儿来的。只要从这个‘恐 怖谷’离开,去哪里都行。”  麦克默多想到了一个人,就是老莫里斯兄弟。  “真的,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这座山谷了,”麦克默多说,“看来,这阴霾确 实让你们许多人感到压抑。”  “我们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因它而惨淡无光。你觉得泰德波温会放过我们吗?要不是他怕 你的话,你想想我们现在会怎么样?你只要看看他对我那种如饥似渴的眼光就能明白了! ” “皇天在上丨假如再让我碰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让他得到教训。不过,小姑娘,我不能从 这里离开。我不能。请你完全相信我的话。不过只要你同意,让我自己想办法,我一 定能找到光明正大的出路。”  “干这样的事是没办法光明正大的。”  “好,好,这只是你的看法而已。但只要你能给我六个月时间,我就能使我在离开这里时 不愧对任何人。”  姑娘开心地笑了。  “六个月! ”她大声问,“这是你的承诺吗?”  “是的,也可能要七八个月。但肯定不会超过一年,我们就可以从这个山谷离开了。”  艾蒂所能得到的只有这些了,可这些却非常重要。这样一丝隐约的光,就能驱散将来所 有的阴霾。她心中欢快地回到父亲家中。自从生活中出现了杰克_麦克默多,她还是第一次 体会到这种心情。  也许有人认为,只要成为死酷党的成员,就能了解该组织的全部所作所为,但他很快就 会发现,和一般简单的分会相比,这个组织要广泛、复杂很多。即使是首领麦金蒂,有很多 事也一无所知。因为在离市中心很远的霍布森领地,住着一个被称为县代表的官员,他行使 权力时,手段出人意料而又专横,对各个分会进行管理。麦克默多只见过他一次,这个 人很 狡诈,头发有点发灰,做事鬼鬼祟祟,像耗子一样,总是目光恶毒地斜眼看人。这个人叫艾 文士波特。甚至连佛米沙的大头目也有些怕他。如同非凡的丹东在面对凶险的 罗伯斯庇 尔时那样软弱无力。  一天,麦克默多寄宿的寓友史甘龙收到麦金蒂的一封便笺,里面附着一封艾文士波特 写的信,信上有一项通知,说将派两个得力的人手一劳勒和安德鲁一到他们附近行事, 却并 没有详细说明他们行事的对象。对于能否给他们安排适当地方居住一事,麦金蒂写道, 在分会里保守秘密很困难,因此,他让麦克默多和史甘龙想办法,让这两个来人在他们的寓 所住几天。  这两个人当天晚上便来了,每人都拎着一个手提包。劳勒年龄较大,为人精明,沉默少 语,看起来很稳重,身上穿的是旧礼服大衣,头戴软毡帽,胡须灰白并且乱蓬蓬的,让人觉 得他是一个巡回传教士。和他一起来的安德鲁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坦率开朗,举止轻快活泼, 好像一个人出门度假,准备不放过能欢乐的每一分钟。两个人都滴酒不沾,从各个方 面显示 出自己是纯粹的党徒。在这个杀人协会中,他们称得上得力工具和杀人暴徒。劳勒曾十四次 执行这类犯罪活动,安德鲁也已经杀过三次人。  麦克默多发现,他们并不忌讳谈到自己曾经的作为,讲的时候还很有些得意,因为社团 立下过功劳而感到骄傲。但对这次要执行的任务,却什么都不说。  “我们被选派到这里,是因为我和这个孩子都不喝酒,”劳勒解释道,“他们信任我们,知 道我们不会说不应该说的话。县代表是这样命令我们的,我们必测服从。请你们见谅。 ”  “那是当然,我们是同一个组织的。”麦克默多的寓友史甘龙说。这时,四个人坐下一起①丹东(1759年一1794年):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著名活动家、律师。后来,他和他的支持 者实质上变成了反革命政党,他本人于1794年4月5曰被革命法庭判处 死刑。  ②罗伯斯庇尔(1758——1794 ):18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著名活动家。  吃晚饭。  “没错,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谈论用什么办法杀死查理士威廉斯,或者怎样杀死西 蒙伯德,还有其他从前的案子。可是在我们这件事没成功的时候,我们就什么都不能说。”  “这里我能找出六七个人都该教训,”麦克默多骂着,“我猜,你们追踪的是不是铁山的杰 克劳克斯呢?我认为他是个应该得到惩罚的人。”  “不,这次不是他。”  “或者就是赫尔曼施特劳斯? ”  “不,也不是这个人。”  “好,你们不愿意说,我们也不会追问,但我很想知道。”  劳勒微笑着摇摇头。他是一定不会开口的。  尽管他俩守口如瓶,史甘龙和麦克默多却决定跟着他们去“游戏”现场看看。所以,有 天清晨,麦克默多听到他们两人悄悄地下了楼后,便叫醒史甘龙,匆忙地穿上衣服。这时, 房门已然大开,天还没亮,他们借着街上的灯光,看到那两个人在街上走着,麦克默多和史 甘龙便踏着雪,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他们的寓所在大镇子边缘,不一会儿,那两个人就走到了镇外边的十字路口。有三人早 已等候在那里,劳勒和安德鲁匆忙地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就一起走了。可想而知,必然是重 大的事情才会用这么多人。有几条小路通向各个矿场,这些人走的那一条是通向克劳山的。 那里的矿场由一个气力很大又精明能干的人掌管。由于这个叫乔塞亚邓恩的英国经理 精力 旺盛、不畏邪恶,所以,尽管山谷长期在恐怖气氛的笼罩之下,这里却仍然纪律严明,生产 有序。  天完全亮了,工人们渐渐出现在路上,有的是一人,有的三五个在一起,在踩黑了的小 路上向前走。  麦克默多和史甘龙混在人群里慢慢地走,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又能望到他们要跟踪的人。 随着一股浓烟升起,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汽笛尖叫声。罐笼再过十分钟就要降下去,一天的 劳 动开始了。  他们来到矿井四周的空地,看到有上百名矿工等在那里,因为天气十分寒冷,他们不停 地跺脚,并对着手呵气。这几个陌生人来到机房附近站住。史甘龙和麦克默多爬到一堆煤渣 上, 在那里可以望到全景。他们看到叫作孟席斯来自英格兰的大胡子矿务技师走出机房,吹哨子 指挥罐笼下降。  这时,一个高个子、面容诚恳、脸刮得十分光滑的年轻人走向矿井。他走着走着,一眼 看见了机房附近那些不说话也站着不动的人。那些人把帽子戴得很低,大衣领子竖起来挡住 了脸。这位经理突然有种预感:死神用它冷酷的手抚着他的心。然而他不顾一切,只为忠诚 地履行自己的职责,要把几个闯进来的陌生人驱逐出去。  “你们是谁?”他边走边问,“你们在这里闲逛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少年安德鲁走过去,一枪打中了他的肚子。这上百名等候上 工的矿工愣住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似乎都被吓呆了。这个经理双手捂着受伤的部位,弯下腰,摇晃着向旁边走去,但另一个凶手又向他开了一枪,他就倒在地上的一堆渣块间痛苦 地挣扎。那个苏格兰人孟席斯看见后,大吼着举起一根大铁扳手去打那些凶手,可是他 脸上 立刻被枪打中了两下,便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凶手脚旁。  这时,一些矿工悲愤地涌了上来,可是两个陌生人对着众人头上接连开枪,人群很快就 溃散了,有些人直接跑回了自己在佛米沙的家中。  只有为数不多的胆子大的人又聚在了一起,重新返回矿山。那些杀人凶手已经消失在清 晨的薄雾中,他们虽然在上百名旁观者的面前杀了两个人,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史甘龙和麦克默多也回到家中。史甘龙很懊丧,因为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杀人,而 且并不是人家告诉他的那样是一种“游戏”。在他们往镇里走的路上,耳边一直萦绕着被害 经理妻子那可怕的哭叫声。麦克默多大受震动,沉默不语,不过他同时对同伴的过于懦弱 不以为然。  “真的,这就像一场战争,”麦克默多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和他们之间还能是什么呢? 不论在哪里,只要可以就向他们回击。”  这天夜里,大家在工会大楼的分会办公室里尽情狂欢,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成功刺杀克劳 山煤矿经理和技师,虽然这场胜利还使该会党可以为所欲为地对待被勒索和受到惊吓的公司 ; 他们要庆祝的还有多年来分会本身所取得的胜利。  在县代表派五名得力人员到佛米沙行刺时,作为酬谢,他要求佛米沙秘密选派三个人 把斯特克罗亚尔市的威廉黑尔斯杀掉。黑尔斯是吉莫顿区的一个很有名也很受人们爱戴 的矿 产主。他深信这个世上没有他的敌人,因为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个模范雇主。然而, 他要求工作要有效率,曾辞退了一些酗酒偷懒的雇员,而这些人正是很有势力的死酷党的 党员。即使受到死亡的威胁,他的决心也没有动摇。但是,他却在这个自由文明的国家里 被人杀害了。  完成刺杀任务的泰德波温摊开四肢,半躺着坐在首领旁边的荣誉席上一他是这次行 动的几个人的头目。他面孔绯红,双眼呆滞且充满血丝,这都说明他没有睡觉,还喝了过量 的 酒。第一天夜里,他和两个同伙住在山中。他们身上很脏,疲劳极了。可是再没有其他从 敢死队回来的英雄,能得到同伙如此热烈的欢迎。  他们十分兴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们的杰作,得到的回应是叫喊和狂笑声。他们隐藏 在陡峭的山顶,等着他们要杀的人在黄昏时回家,他们知道,这个人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因 为天气过于寒冷,被害人全身包在毛皮衣服里,以至来不及掏出手枪。他们把他从马上拉下 来,连着开了好几枪。他曾大叫着求情。死酷党人翻来覆去地描述这求情的声音,给会 中的 兄弟当笑话听。  “让我们再听一次他惨叫的声音。”这些匪徒嚷嚷着。  他们都不认识这个被杀的人,可是这杀人行为颇富戏剧性,他们是为了让吉莫顿区的死 酷党人知道,自己是值得信赖的。  有一件事很意外,当他们用手向这个僵卧的尸体倾泻子弹时,一对夫妻驱车路过这里。 有人提议将这两个人也干掉,但他们与这矿山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严厉地警告了这对夫妻,不许他们声张,让他们赶紧离开,否则会遭到不幸。于是,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被丢 在那里,以警示那些心肠铁硬的矿主,而那三名出色的复仇者,则在古老而未被开发的 山中隐去。  他们成功了,回到了安全稳妥的地方,被同党们的赞美喝彩的声音包围。  对死酷党人来说,这是伟大的日子,全谷被阴霾笼罩着。可是就像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 一样,应该选择胜利的时机加倍扩大战果,不给敌军溃败后整顿的机会。于是,一个作战方 案在首领麦金蒂阴险恶毒的双眼前浮现出来,他筹划出新的诡计,决定攻击那些反对他的人。 就在当晚,喝得半醉的党徒们离开以后,麦金蒂碰了一下麦克默多的胳臂,带他来到 他们第 一次见面的那个房间。  “喂,兄弟,”麦金蒂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件对你来说值得去干的差事。你可以亲自负责 这个任务。”  “我为此感到骄傲。”麦克默多答道。  “你可以带两个人跟你一块儿去,他们是曼德斯和赖利。我已经告诉过他们了。不把切斯 特威尔科克斯除掉,我们就永远不能安心地在这一地区立足。假如你干掉了他,产煤区 的 每个分会都会感谢你。”  “不管怎样,我都会竭尽全力。他是谁?我应该去哪里找他? ”  麦金蒂把雪茄从嘴角拿开,撕掉笔记本上的一张纸,画了一个简单的草图。  “他在戴克钢铁公司任职,是个总领班,这个人意志很刚强,战时曾是一个老海军陆战队 上士,多次负伤,有一头灰白的头发。我们曾两次派人去解决他,都失败了,反而使吉姆 卡 纳威丢了性命。现在由你接着完成这个任务。这就是那所位于戴克钢铁公司的十字路口的孤 零零的房子,和你在这张图上看到的没什么区别,人是听不到声音的。不能在白天 去,他警 惕性很高,枪法既快又准,而且开机时连问也不问。可是到了夜里一没错,他和妻子、三 个孩子还有一个佣工住在那里。你要杀就全杀掉,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在门 前放上一包炸药, 再在上面连接一根慢慢引着的导火线……”  “这个人做了些什么? ”  “他枪杀了吉姆卡纳威,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  “他枪杀吉姆的原因是什么呢? ”  “这和你有关系吗?卡纳威在夜里走近他的房子,他就开枪把他打死了。你我要谈的就这 些。你现在去打点一下此事。”  “还要把那几个妇女和小孩一起杀了吗? ”  “都要杀掉,否则我们要怎样才能杀了他呢? ”  “他们并没犯下什么罪,全都干掉,下手时似乎有些为难。”  “这真是蠢话丨难道你变卦了?”  “听我说,参议员先生,不要冲动丨我什么时候说过或做过的事使你认为我不接受首领的 命令呢?不论是非,总之都由你来决定。”  “那么,你把这件事办了?”  ’我当然要把这件事办好。”  '要多久? ”  ’啊,你最好给我一两个晚上的时间,让我看看这所房子,制定一个计划,然后…“很好,”麦金蒂和他握了握手,“这事我就交给你了。当你带回消息时,我们一定要好好 地庆祝一番。这就是最后一击,把他们完全打倒。”  突然接受了这样的任务,麦克默多不禁陷入了长时间的深思。切斯特威尔科克斯的住 处一那所孤零零的房屋,在大约五英里远的邻近的山谷里。这天夜里,麦克默多一个人去 做 暗杀的准备工作。他侦察完回来时,天已经完全亮了。第二天,他和曼德斯和赖利这两个 助手见了面,这两人都是鲁莽轻率的年轻人,他们十分兴奋,就像要出发去猎鹿一样。  两个晚上以后,他们在镇外会合,三个人都带着枪,其中有个人带了一袋用来炸矿山的 炸药。他们来到这所孤零零的房子外边时,已是凌晨两点钟。那个夜里风很大,天上的乱云 飞过,时隐时现半轮明月。他们担心有猎犬出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手中握着枪支。可 是只能听到狂风呼啸,没有别的声音,只能看到树枝摇曳,没有别的动静。  麦克默多在这所孤零零的房子的门外站着,静听了一会儿,里面悄无声息,便把炸药包 放到门边,用刀割了一个小洞,把导火索点燃,和两个同伙躲进远处的一个安全的沟里。炸 药爆炸发出了轰鸣声,房屋坍塌又发出一阵低沉的隆隆声,这些都说明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了。在这个社团充满血腥的历史中,这么干净利落的杰作还是第一个。  然而,可惜他们通过精心策划得到的大胆行动没起到作用丨原来,听到许多人被害的消 息后,切斯特威尔科克斯知道死酷党人一定会来谋害自己,就在前一天全家搬走,去了一 个既安全而又没人知道的地方,并得到了警察的保护。被炸药炸毁的,只是一间空房子,而 这位刚毅严厉的老海军陆战队上士,仍在督导戴克钢铁厂的矿工。  “等我把他收拾了,”麦克默多说,“把他交给我,就算要等一年,我也一定干掉他。”  会里的人都感激并信任他,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下来。  过了几星期,报上的报道说威尔科克斯遭到了暗杀。而麦克默多在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 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这就是自由人会用过的一些手法,这就是死酷党人的行为。在这个广袤富有的地区,他 们施行着恐怖的统治,而由于死酷党人恐怖行动的存在,人们长期以来都处于提心吊胆的生 活状态。为什么用如此多的罪恶玷污纸张呢?难道我还没能彻底把这些人和他们的手法描述 出来吗?  这些人的所有行为都已被记录下来,人们可以从记录里看到事件的细节。读者在那里 可以看到,他们还枪杀死了亨特和艾文士这两位警察,因为这两个人竟敢逮捕两个死酷党 徒 —这两件暴行的策划者是佛米沙分会,在执行时还残忍地杀害了两名孤单又手无寸铁的 人;读者可以读到的还有,拉比太太被枪杀,因为她丈夫被首领麦金蒂派去的人打得半死, 她紧抱着丈夫不肯放开;老詹金斯被害,他弟弟过了不久也惨遭杀害;詹姆斯默多克被弄 成了残疾;斯塔普霍斯全家被炸;斯坦德鲁斯被人谋杀;在这恐怖的寒冬里,惨案一件 接 件地发生。  恐怖谷被暗无天日的阴霾笼罩着。春天到了,小溪解冻流淌,草木发出新芽。大自然从 长期的束缚中解脱出来,恢复了生机;可是在这恐怖之中生活的男女却依然看不到希望。他 们从未像一八七五年那样,感到头上的阴云黑暗得令人绝望。  六危险恐怖统治已到达了巅峰。麦克默多被委任为组织中的执事,很有希望以后接替麦金蒂担 任组织的首领,现在他的同伙都来征求他的意见,已经到了彳假如没有他的指点,什么事都 办 不成的地步。但是他在自由人会里的名声越大,当他在佛米沙街上走过时,那些平民就越是 仇恨他。他们不畏惧恐怖的威胁,决心联手反抗欺压他们的人。死酷党人听到传闻 :先锋报 社内有秘密集会,并向平民发放武器。但麦金蒂及其手下对此却无动于衷。因为他们人多势众, 胆大妄为,又有精良武器;而对手却是一盘散沙,没有权势。结果必定 像过去一样,只是毫 无用处的空谈,最后只能无所作为的罢手。这就是麦金蒂、麦克默多以及其他恶棍的看法。  党徒们时常在星期六晚上进行集会。五月份的一个周六的晚上,麦克默多正准备去赴会, 被称为懦夫的莫里斯兄弟前来拜会他。莫里斯显得愁容满面,双眉紧皱,慈祥的面容显得 极 为憔悴。  “我能够与你随便谈谈吗,麦克默多先生?”  “可以。”  “我从没有忘记,有一次我曾对你说出过心里话,甚至首领亲自来询问你这件事,你也始 终守口如瓶。”  “既然你那样信任我,我怎能不帮你呢?但这并不等于我赞同你所说的话。”  “这点我是清楚的。但我只有对你才敢说出心里话,而又不怕被泄露出去。现在我有一个 秘密,”他将手放到胸前,说道,“它让我忧心如焚。我愿意将它施加到你们中的任何一 个人 身上,只希望我得以幸免。假如我将它说出来,必定要引起谋杀案。假如我不说,那就可能 导致我们都活不了。愿上帝拯救我,我简直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  麦克默多恳切地凝视着他,看到他四肢都在颤抖。麦克默多倒了一杯威士忌给他。  “这杯酒对你这样的人而言就是药品,”麦克默多说道,“现在请你将事情告诉我吧。”  莫里斯将酒喝下,苍白的面容恢复了些许红润。“我可以只用一句话就对你讲清楚。”他 说道,“已经有侦探开始追查我们了。”  麦克默多非常错愕地望着他。“怎么了?伙计,你难道疯了吗?丨”麦克默多说,“这地方 不总是塞满警察与侦探吗?他们对我们又能造成什么损害呢? ”  “不,不,这个侦探并不是本地人。正如你说的那样,那些本地人,我们都清楚,他们不 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威胁,但是你听说过平克顿那里的侦探吗? ”  “我听说过其中几个人的名字。”  “好,我现在来告诉你,他们正在追查你时,你可不要掉以轻心。那并非是一家无所事事 的政府机构,而是一个极为认真的,他决心要查一个水落石出,不惜一切代价要查出一个 结 果。彳假如一个平克顿的侦探准备要插手过问此事,那我们就非常危险了。”  “我们必须杀掉他。”  “啊,你首先想到的办法果然是这个丨那就必定要在会上提出来了。我之前就对你说过, 最终会出谋杀案吗? ”  “当然了,杀人算得了什么?在这里不是非常普通的事吗?”  “确实是这样,可是我并不想让这个人遭到毒手啊。我心里又将永远无法平静了。可是不 这样的话,我们自己的生命也处于危险之中。上帝啊,我应当怎么办才好?”他的身体前 后 摇摆,显得犹豫不决。  他的话使得麦克默多深受触动。不难看出,麦克默多是赞同莫里斯应对危机的做法的, 需要去积极应付它。麦克默多抚摸着莫里斯的肩膀,热情地摇晃了他几下。  “喂,伙计,”麦克默多极为激动,几乎大喊似的说道,“你坐在这里像老太太哭丧一样是 毫无益处的。我们来分析一下情况。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现在在哪里?你是如何听说他 这个 人的?为什么你会过来找我? ”  “我来找你,因为只有你可以指导我。我曾经对你说起过,在我到这里之前,我在西部曾 经开过一家商店。那里有我很多的好朋友。其中一个朋友在电报局里工作。这就是我昨天 接 到的信,是他写给我的。这一页上面写得非常清楚,你自己可以将它念一下。”  麦克默多于是读道:  你们那里的死酷党人如今到底怎样了?在报上看到很多关于他们的报道。我希望在 不久之后就能得到你的消息。听说,有五家有限公司以及两个铁路局都在极为认真地着 手处理 这个案件。他们既然有这种想法,那你可以确信,他们必定要到那里去的。他们 正准备直接插手。平克顿侦探公司已经开始奉命进行调査,其中的佼佼者波弟爱德华 业已开始行 动,这些罪恶的事情现在完全能够得到有效制止了。  “请你将附言读一下。”  当然,正如我所告诉你的那样,是我从曰常业务工作当中了解到的情报,所以不能 再进一步详细说明了。他们使用的是极为奇怪的密码,我弄不懂他们的意思。  麦克默多手中拿着这封信,精神倦怠地静坐了许久,一时间迷雾重重,他感到自己如同 面临万丈深渊一般,有着极强的危机感。  “还有其他人清楚这件事吗? ”麦克默多问道。  “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但是这个人,你的朋友,会写信告诉别人吗?”  “啊,我敢说他还应该告诉其他的一两个人。”  “是会里的人吗? ”  “很可能是的。”  “我之所以要问这些,因为或许他能够将波弟_爱德华这个人的特征介绍一下。那么我们 就可以很容易地查找出他的行踪了。”  “啊,这倒不难。但我不认为他见过爱德华。他能够告诉我这一消息,也是从日常业务当 中偶然得知的,他怎么可能认识那个平克顿的侦探呢? ”  麦克默多猛地跳起来。  “天啊! ”他喊道,“我必须要抓住他。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该有多愚蠢啊丨不过我们 还是很幸运的丨趁他还没有对我们造成损害,我们可以抢先动手收拾他。喂,莫里斯, 你愿 意将这件事交给我去处理吗? ”  “当然可以,只要你不会连累到我就行。”  “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你完全可以放手让我去办。我甚至不必提起你的名字,我向来 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当成这封信是写给我的好了。这能够让你满意了吧?”  “这样办正符合我的心意。”  “那么我们就谈到这里,你要保持缄默。现在我要前往分会,我们很快就能够让这个老平 克顿侦探变得垂头丧气了。”  “你们不会是要杀掉这个人吧? ”  “莫里斯,我的朋友,你要明白你自己知道得越少,你的良心就会越安宁。你最好去睡觉, 不要再多问了,让这件事顺其自然吧。将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莫里斯离开时,忧愁地摇着头,感叹道:“我感觉我的双手沾满了那位侦探的鲜血。”  “无论怎样说,自卫都不能算是谋杀,”麦克默多狞笑说道,“如果我们没杀死他,那他就 会杀掉我们。如果我们让他长期待在山谷中,我想他肯定会将我们一网打尽的。呃,莫 里斯 兄弟,我们还准备选你当首领呢,因为你确实拯救了我们整个死酷党。”  但从他的行动当中能够清楚地看出,他尽管那样说,但却极为认真地在思考这件最新获 得的情报。也许他确实心存畏惧,可能是因为平克顿组织向来声名显赫;可能清楚这样庞大 而富有的公司要动手清除死酷党人确实不好对付,无论他是出于何种考虑,他的行动说明他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在他离家之前,将凡是能够把他牵连进刑事案件的一切证据都 销毁 了。随后他才满意地叹了口气,似乎感觉自己安全了。但危机感依旧压在他心上,因为在前 往分会途中,他又在老谢夫特家停下来。谢夫特已经禁止麦克默多来他家。但当 麦克默多轻 轻敲响窗户时,艾蒂就出来迎接他。麦克默多双眼中的残暴之情已经消逝了,但艾蒂从他严肃的表情中推测一定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  “你肯定出了什么事! ”艾蒂高声叫道,“噢,杰克,你肯定是遇到了危险! ”  “不错,亲爱的,但这并非是坏事。在事情还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我们搬一搬家, 那就非常明智了。”  “需要搬家? ”  “有一次我曾经答应过你,日后我会离开这里。我想这一天最终到来了。今晚我得到了一 个消息,而且是一个非常坏的消息,我看大麻烦来了。”  “是警察吗? ”  “对,是一位平克顿的侦探。但是,亲爱的,你不必打探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无需知道这 件事对我个人会产生什么影响。这件事与我关系重大,但我在短时间内就会摆脱它。你说 过, 假如我要离开这里,你要与我一起走的。”  “啊,杰克,这会让你得救的。”  “我是一个非常诚实的人,艾蒂,我不会伤害你那美丽躯体的分毫。你仿佛坐在云端的黄 金宝座之上,我时常可以瞻仰你的容颜,却绝不愿意从那里将你拖下一英寸来。你能够相 信 我吗? ”  艾蒂默默地将手放到了麦克默多的手掌中。  “好,那请你听我说,并且遵照我说的去做。因为这的确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我确信,谷 内即将有大事发生。我们所有人都要仔细提防。不管怎样,我都是其中的一个。彳假如我 离开 这里,不论日夜,你都要马上跟随我一起走! ”  “我一定会跟随你离开的,杰克。”  “不,不,你必须要马上与我一起走。假如我离开这山谷,我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或许 我要避开警察的耳目,连通信都不可以,我怎能将你丢在这里呢?你必须要与我一起走。 我 来的那地方有一位好女人,我将你安顿到那儿,随后我们再结婚。你愿意走吗?”  “好的,杰克,我愿意跟你走。”  “你如此信任我,上帝会保佑你的丨假如我辜负了你的信任,那我便是一个从地狱当中钻 出的魔鬼。现在,艾蒂,请你听仔细,只要我派人送一个便笺给你,你接到它之后,就要 立 刻抛弃一切,直接前往车站的候车室,在那里等候,我会过去找你的。”  “接到你的便笺,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去的,杰克。”  麦克默多做好了出走的一切准备工作,心情略微舒畅了些,便朝分会走去。那里已然聚 满了人。他说出了暗号,通过了戒备森严的外围警戒与内层警卫。麦克默多刚走进来,便受 到了热烈欢迎。宽敞的房屋里挤满了人,他从烟雾当中见到了首领麦金蒂那乱成一团的黑发, 波温凶残的表情,书记哈洛维宛如秃鹰般的脸孔,还有十几位分会当中的领导人。他 非常高 兴,他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可以商议一下他新得到的消息。  “真的,我们见到你非常高兴,兄弟! ”首领麦金蒂高声叫道。  “这里恰好有一件事需要有一位所罗门王作出公正裁决呢。”  “是兰德与伊根的事情,”麦克默多坐了下来,邻座的人对他解释道,“他们两位受命去 枪杀斯蒂列斯镇的克雷布老头,两个人都争着要领分会的赏金,你来说说到底是谁开枪击 中 的?”  麦克默多从座位上站起,将双手举起,他脸上的表情,让大家都极为吃惊地看着他。人 群中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都等着他说话。  “尊敬的首领,”麦克默多极为严肃地说,“我有要紧的事要报告! ”  “既然麦克默多兄弟有要紧事要报告,”麦金蒂说,“依照会中的规定,自然应该优先进行 讨论。现在,兄弟,请讲吧。”  麦克默多从口袋里拿出信来。  “尊敬的首领与诸位弟兄,”麦克默多说,“今天,我要带来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但是我们 事先知道并进行讨论,总比毫无准备就被一网打尽要好很多。我接到通知说国内那些最 为有 钱有势的组织要联手消灭我们,有一位平克顿的侦探,名叫波弟_爱德华的人已前来这个山 谷进行证据搜集工作,以便将绞索套在我们的脖子上,并将剩下的人都送进重犯牢 房。所以 我说有紧急事进行报告,请大家一起讨论。”  室中马上鸦雀无声,最终还是首领麦金蒂率先打破了沉寂。  “麦克默多兄弟,你有何证据?”麦金蒂回答。  “我接到一封信,这些情况都是在信里写着的,”麦克默多说道。他高声将信里有关此事 的内容读了一遍,又说,“我要守信,不能再将这封信的详细内容都说出来,也不可以将 信交 到你们手中,但我可以对你们保证,信上的其他内容与本会的利益没有关系。我一接到这封 信,马上就前来向诸位报告此事。”  “请允许我来说一说,” 一个年纪较大的人说道,“我听说过波弟爱德华,他是平克顿私 家侦探公司当中最有本事的侦探。”  “有人见过他的模样吗? ”  “是的,”麦克默多说道,“我曾经见过他。”  室内顿时发出一阵惊诧的私语声。  “我相信他无法逃出我们的手心,”麦克默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继续说道,“我能够迅 速而机智地处理好此事。假如你们可以信任我,再为我提供一些帮助,那我们就更加没有 顾忌了。”  “可是,我们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他怎么会清楚我们的事呢? ”  “参议员先生,彳假如大家都如你这样忠诚,你的话确实是对的。但这个人有很多有钱人做 靠山。你难道认为我们当中就不会有意志薄弱的家伙被其收买吗?他很可能会收集到对 我们 极为不利的证据一甚至可能现在已经将证据拿到了。现在仅有一种可靠的对策。”  “那就是不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波温说道。  ①所罗门:古以色列王国国王大卫之子,以智慧超群著称。  麦克默多点头称是。  “你说得非常棒,波温兄弟,”麦克默多说道,“你我过去时常意见相左,但今晚你确实说 出了我的心里话。”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呢?我们在哪里能找到他?”  “尊敬的首领,”麦克默多热情地说道,“我要向你提出建议,这对我们而言是生死攸关的 大事,不方便在会上进行公开讨论。我并非不信任在座的人。但只要有一点风声传到那 个极 其狡猾的侦探耳中,我们再想抓住他就比登天还难了。我要求现在选出一些极为可靠的人。 假如我能够提议的话,参议员先生,你算一个,波温兄弟也算一个,再另找五个 人。那么我 就能够自由地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也可以说出我的计划了。”  麦克默多的建议立即就被采纳了。选出的人除去麦金蒂与波温之外,还有脸如秃鹰的书 记哈洛维、老虎康麦克、凶残的中年杀人狂司库卡特以及亡命徒威拉比兄弟二人。  大家的心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乌云,许多人第一次开始感到在他们长期居住的地方会被 法律的威严所威胁。他们施加给他人的暴行,他们以前曾认为是远不会遭受报应的,现在却 让他们胆战心惊,这种报应来得如此急迫,紧压在他们心头。所以党徒们例行的欢宴此次草 草收场了,党徒们很早就离开了。唯有他们的头领们继续留下议事。  “麦克默多,现在你继续说吧。”他们留下的七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麦金蒂说道。  “我刚才曾说过我认识波弟爱德华。”麦克默多开始解释,“我就算不告诉你们,你们也 能猜想出他在此处用的不是自己的真名。他是一个极为胆大的人,头脑很灵活。他谎称 自己 名叫史蒂夫威尔森,居住在霍布森领地。”  “你是怎样知道这一点的呢? ”  “因为我曾与他说过话。那时我并没想到这些,假如没收到这封信,我根本就不会想到他 的真实身份。可是现在我坚信那个侦探就是他了。星期三我有事前往霍布森领地,在车上 与 他碰面。他自称是一名记者,那时我相信了他的谎话。他说他正在为纽约的一家报社写稿, 想弄清楚关于死酷党人的详细情况,还希望了解他所谓的‘暴行'他朝我问了各种各 样的问 题,打算弄清楚一些情况。你们可以相信,我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泄露。他提出假如我能 提供对他编辑工作有很大帮助的材料,他愿出重金进行酬谢,我故意说了一些 他爱听的话, 他就付给我二十元美元作为酬金。他又提出彳假如我能把他想要的一切情况都说出来,那就再 付十倍酬金。”  “那么你准备告诉他什么事? ”  “我能够虚构出任何材料。”  “你怎么知道他并非是报馆的人呢? ”  “他在霍布森领地下车了,我也随后下了车。我走进电报局时,他刚刚从那里离开。  “‘喂,’在他离开以后,报务员说,‘这种电文,我想我们应当加倍收费才对。’我说:‘我 想你们是应该加倍收费的。’我们都认为他填写的电报单犹如中文那样难懂。这个 职员还说: ‘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发出一份电报。’我说:‘对,这就是他的特别新闻,他害怕别人知道。’ 这就是当时那个报务员与我所能想到的事情。但现在我所想的却完全 不同了。”  “天啊丨我相信你的话是对的,”麦金蒂说道,“但你觉得我们应当怎样应对这事呢?”  “为什么不马上去干掉他呢? ”有一个党徒提议说。  “是的,越快越好。”  “假如我清楚他住在哪里,我早就下手了,”麦克默多说道,“我只清楚他待在霍布森领地, 可不清楚他的住所。不过,只要你们可以接受我的提议,我倒是有一个计划。”  “好,什么样的计划?”  “明天早晨我就前往霍布森领地,我通过报务员来找到他。我想,他可以打探出这个人的 住处。好,那么,我会告诉他说我是一名自由人会的会员。我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出高价 , 我就会将分会的秘密告知他。他肯定会同意。那时我就对他说相关材料在我家中。因为四处 都有人,不方便让他白天去我家。他自然明白这种做法是很合理的。我让他晚上十 点钟来我 家去看那些材料,那时我们肯定就可以抓住他了。”  “其他的事,你们可以自己去进行筹划。寡妇麦克娜玛拉家是一座四周空旷的住宅。她绝 对可靠并且耳朵不好使。只有史甘龙与我住在她寓所中。彳假如他答应前来的话,我就会 通知 你们,我会让你们七个人在九点钟时赶到我那里。我们就把他骗进屋。彳假如他还可以活着走 出去,那他的运气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么说,平克顿侦探公司马上就要有一个空缺了。要不就是我们弄错人了。”麦金蒂说道, “就说到这里吧,麦克默多。明天晚上九点钟我们会前往你那里。他走进来之后,你 只要将门 关上,其他的事就都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七波弟爱德华的妙计就像麦克默多说的那样,他所寄宿的住所冷清而没有邻居,正适合他们策划设计好的那 种犯罪活动。寓所位于镇子的最外边,又离大路很远。如果只是想杀人,那些凶手只要按照 老办法去将要杀的人骗出来,将所有子弹都打到他身上就可以了。可是这次,他们却要弄明 白这个人清楚多少秘密,是怎样知道这些的,给他的雇主已经送去了多少情报。  也许他们动手太晚了,对方已经将情报送走了。假如真是这样,他们至少还能够向送 情报的人报仇。但是他们希望这位侦探还没能弄到什么很重要的情报,否则的话,他为什 么 要不厌其烦地记录下麦克默多捏造的那些毫无用处的废话呢。但是,所有这一切,他们要让他亲口招供。一旦将他抓住,他们会有办法让他开口的,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 类事情了。  麦克默多来到霍布森领地之后,这天早晨警察似乎非常关注他,正当麦克默多在车站 等待时,那个自称在芝加哥就与他是老朋友的马文队长,竟然向他打起招呼来。麦克默多 不 愿与他谈话,于是转身离开了,这天中午麦克默多完成任务回来之后,到工会去与麦金 蒂会面。  “他就会来了。”麦克默多说道。  “太棒了!”麦金蒂说道。这位巨人只穿着一件衬衫,背心下面露出的表链闪耀着光芒, 钻石别针尤其光彩夺目。既开酒馆,又参与政治,使得这位首领既拥有权势,又极为富有 。 然而,在前一天的晚上,他面前仿佛隐约闪现出监狱与绞刑架这类极为可怕的东西。  “你估计他对我们的事情知道了多少? ”麦金蒂极为焦虑地问道。  麦克默多阴郁地摇着头,说道:“他已经来了相当长的时间,至少有六周了。我想他还没 有前往我们这里来收集他所要的东西。彳假如他要利用铁路资本来当作后盾,又在我们中 间活 动了这么久,我想,他早已有了收获,而且早就已经把它传递出去了。”  “我们分会当中没有一个人是意志薄弱的,”麦金蒂高声叫喊道,“每个人都如钢铁一样 坚强可靠。不过,天啊丨唯有那个可恶的莫里斯。他的情况怎样? 一旦真的有人会出卖 我们, 那就肯定是他。我想派两个弟兄在天黑之前把他教训一顿,看看他们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情报。”  “啊,那样做倒也可以,”麦克默多答道,“但是,我并不否认,我喜欢莫里斯,并且不忍 心看到他遭受伤害。他曾经对我说起过一两次分会当中的事,尽管他对这些事的看法与 你我 不同,他也绝对不像是一个会去告密的人。不过我并不希望去干涉你们之间的事。”  “我一定要杀了这个老鬼! ”麦金蒂发誓道,“我注意他已经有一年时间了。”  “好,你对这些事都知道得非常清楚,”麦克默多答道,“但是你必须等明天再进行处理, 因为在平克顿这件事完全解决之前,我们必须暂停其他的一切活动。时间还很多,何必 非要 在今天去让警察警觉呢。”  “你说得很对,”麦金蒂说道,“我们可以在将波弟爱德华的心挖出来之前,从他身上弄 清楚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他会不会看穿我们已经设下的圈套呢? ”  麦克默多脸上满是笑容。“我想我已经找出了他的弱点,”麦克默多说道,“假如他能够得 到死酷党人的行踪,他甚至甘心尾随前往任何地方。我已经拿到他的钱了。”麦克默多 咧开嘴 笑了,拿出一沓钞票让大家看,“他答应在看到我的所有文件后,还要给我更多的钱。”  “有什么文件? ”  “啊,根本就没有文件。我告诉他所有会员的登记表与组织章程全在我这里,他希望将这 一切秘密都弄到手,然后就离开这里。”  “果然很不错,”麦金蒂咧嘴笑着说,“他没问你为何没将这些文件都带去让他看吗? ”  “我说我才不能带这些东西出门呢,我原本就是一个受怀疑的人,况且马文队长这天又在 车站上与我说过话,怎么能够带出来呢! ”  “对,我已经听说了,”麦金蒂说道,“我认为你可以担当这一重任。我们将他杀掉之后, 可以将他的尸体扔进某一个旧矿井当中。不管怎样干,我们也没办法瞒过住在霍布森领 地的 人,况且你今天又去过那里。”  麦克默多耸了耸肩膀,说道:“只要我们处置得当,他们就无法找出这件杀人案的有力证 据来。天黑之后,没有人可以看见他曾经来过我的寓所,我会安排好一切,不让任何一个 人 看见他。现在,参议员先生,我将我的计划对你透露一下,并且请你转告另外那几个人。你 们一起早一点来。他来时是十点钟,敲三下门,我就会去给他开门,然后我在他身 后将门关 紧。那时他便是任由我们宰割的砧板上的肉了。”  “这倒容易得很。”  “是的,但是下一步就要慎重仔细地考虑了。他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家伙,而且武器精良。 我把他骗到这里,他很可能会高度戒备。他原本打算只有我一个人单独与他谈话,但是 我{假 如直接将他带到那间屋子里,里面却坐有七个人。那时他必定会立刻开枪,我们这些人中就 会有人受伤。”  “对。”  “并且枪声会将附近镇上所有该死的警察都给招引过来。”  “我认为你说得非常对。”  “我肯定会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你们大家都坐到你与我谈过话的那间大屋子当中,我给 他开门之后,将他带到门边的会客室里,让他等在那儿,我假装去拿材料,借机告诉你们 事 情的最新进展。然后我拿出几张伪造的材料返回他那里。趁他专心阅读材料的时候,我就跳 到他身后,牢牢抓住他的双手,使他无法开枪。你们听到我的喊声,就马上跑过来 ,越快越 好,因为他也非常健壮,我一定会竭力坚持住的,保证坚持到你们赶来。”  “这是一条非常好的妙计,”麦金蒂说,“我们分会是无法忘记你此次的功劳的,我想我不 当首领时,我必定会提名让你来接替我。”  “参议员先生,说实话,我只是一个刚刚入会的弟兄,”麦克默多说,但是他脸上的神色 显露出,他非常愿意听到这位非常有势力的人说出这种赞扬的话来。  麦克默多返回到家中,着手准备晚上这场你死我活的搏斗。麦克默多率先将他那支史密 斯与威森牌的左轮擦拭干净,上好油,装满子弹,随后检查一下这位侦探马上要落入圈套的 那间厅房。这间厅房非常宽敞,中间放有一条长桌,旁边有一个非常大的炉子。两旁都是窗户, 窗户上并没有窗板,只挂有一些浅颜色的窗帘。麦克默多非常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毫无疑问, 这间房屋极为严密,正适合进行这种秘密约会,而且这里距离大路非常远,不会惹人注意的。 最后麦克默多又与他的同伙史甘龙商量,史甘龙尽管是一名死酷党人, 但却是一个不算很坏 的小人物,他非常软弱,不敢反对他那帮同伙的意见,但有时他被迫参加一些血腥的暗杀勾 当时,私下里却极为惊恐而又厌恶。麦克默多简明扼要地把即将 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假如我是你的话,迈克史甘龙,我就会在今晚离开这里,使得自己清静下来。这里在 清晨之前,必定要有流血事件发生。”  “真的,麦克,”史甘龙回答道,“我并不愿意出现这样的事情,可是我缺少勇气。在我看到离这里非常远的那家煤矿的经理邓恩被杀害时,我几乎无法忍受了。我没有像你或麦金蒂 那样的胆子。彳假如会里不会伤害我,我就按照你劝告我的那样去办,你们自己去处理 晚上的 事情好了。”  麦金蒂等人如约赶到这里。他们是一些外表极为体面的人,衣着华丽而整洁,但是一 个善于观察的人能够从他们抿在一起的嘴角与凶恶残忍的目光当中看出,他们渴望抓获波 弟 爱德华。室内没有一个人的双手在过去不是多次沾满鲜血的,他们杀起人来绝对铁石心 肠,犹如屠夫屠宰绵羊一样。  当然,从让人生畏的首领麦金蒂的外表和罪恶眼神来看,他是首脑人物。书记哈洛维 是一个极瘦的人,心黑手狠,长有一个骨节清晰可辨的长脖子,四肢神经处于痉挛状态, 很 关心分会的资金数额,却不顾其来历是否公正合法。司库卡特是一位中年人,冷漠无情、 死气沉沉,皮肤犹如羊皮纸一样黄。他是一个富有才干的犯罪组织者,几乎每次犯罪活动 的细节策划都出自这个人的罪恶头脑。威拉比两兄弟属于实干家,个子高大,身强力壮, 手脚灵活,神色极为坚决果断。他们的伙伴老虎康麦克是一位浓眉大眼的黑脸壮汉,甚至 会中的同伙对他那种凶狠残暴的性格也要畏惧几分。就是这些人,预备今夜在麦克默多寓 所杀掉平克顿侦探。  他们的主人在桌上摆好了威士忌酒,这些人就匆忙地大吃大喝起来。波温与康麦克已经 是半醉状态了,醉后更显露出他们骨子里的凶狠残暴。因为这几夜依旧非常寒冷,屋中生着 火,康麦克便将双手放到火旁取暖。  “这就完全妥当了。”康麦克发誓说。  “喂,”波温琢磨着康麦克话语中的含意说道,“假如我们将他捆绑起来,我们就可以从他 口中得知真相。”  “不用害怕,我们肯定能从他口中得知真相。”麦克默多说道,他天生铁石心肠,尽管如 此重大事情的全部责任都落到了他身上,他依旧像平时一样沉着而又冷静、毫不焦躁。因 此, 大家都对他评价很高。  “由你来负责对付他,”首领麦金蒂赞赏地说,“他将在完全没有防备时就会被你掐住喉咙。 可惜窗户上没有安装窗板。”  麦克默多于是走过去,将每一个窗子上的窗帘拉好,说道:  “此时肯定没人回来探查我们。时间也即将到了。”  “或许他已经觉察出有危险,可能不来了吧。”哈洛维说道。  “不要怕,他一定要来的,”麦克默多回答道,“就像你们急着见到他一样,他也急于来到 这里。你们听! ”  他们都如蜡人一般坐着不动,有几个人正将酒杯送到唇边,此时也停下来。只听门上重 重地被敲响了三下。  “不要出声。”麦克默多举手示意,这些人全都欣喜若狂,都暗中握紧了手枪。  “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起见,请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麦克默多低声说着,从室内走出去, 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这些凶手都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他们数着这位伙伴走过走廊的脚步声,听见他打开了 大门,似乎说了几句寒暄的话,随后是一阵陌生的脚步声以及一个陌生人的说话声。过了一 阵儿,门砰地响了一声,接着就是用钥匙锁门的声音。他们的猎物已经完全进入了牢笼。康 麦克发出了低低的狞笑声,于是首领麦金蒂用他的大手捂住了康麦克的嘴。  “别出声,你这个蠢材! ”麦金蒂低声说,“你要破坏我们的大事了! ”  旁边的屋子里传来模糊的低语声,说起来没完没了,让人无法忍耐。随后门被打开了, 麦克默多走进来,将手指放到唇边示意大家别出声。  麦克默多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将他们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番。他的面容出现了让人难以 捉摸的变化,此时他的神情似乎是一位准备着手办大事的人,面容显得坚决果敢,眼睛从眼 镜后面放射出极为激动的光彩。他显然成为了一名领导人。这些人都急切地望着他,但麦克 默多始终一言不发,依旧注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喂! ”麦金蒂终于忍受不住,大喊道,“他到底来没来?波弟爱德华在这个屋子里吗?” “是的,”麦克默多镇定地回答道,“波弟爱德华就在这里。因为我就是他!”  这些话说出来后,屋内顿时犹如空旷无人般变得鸦雀无声,只听见火炉上的水壶里的水 沸腾发出的声音。七个人变得面色惨白,极为惊恐,呆呆地望着这个注视他们的人。接着, 伴随着一阵窗玻璃的破裂声,许多来复枪从窗口伸进屋内,窗帘也全都被撕破了。  这时首领麦金蒂犹如一头受伤的熊一样,大声咆哮着,跳到半开着的门前。一支手枪正 在那里瞄准了他,煤矿警察队长马文两只蓝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望着他。这位首领只能退 后,坐倒在座位上。  “参议员先生,你待在那里还是较为安全的,”他们总是称其为麦克默多的那个人说,“还 有你,波温,彳假如你还不把手离开你的手枪,那就不必靠刽子手来要你的命了。把手 拿出来, 不然,我只能一好,就放到那里,行了。这所房子已经被四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彻底包围 了,你们自己可以想想你们还有多少逃走的可能性。马文,收缴他们的武器! ”  在如此众多的来复枪的瞄准下,丝毫没有反抗的可能性。这些人全都被缴了械,他们面 色阴沉、驯服而又惊讶地围坐在桌前。  “在我们离别前,我想告诉你们一句话,”这位为他们设下圈套的人说,“我想我们不可能 再次见面了,除非你们日后在法庭的证人席上见到我。我想让你们回想一下此前与现在 的一 些事情。你们如今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我终于可以将我的名片放到桌子上。我便是平克 顿的波弟_爱德华。人们派我来破获你们这群匪帮。我在玩着一场极为艰难而又危 险的游戏。 没有任何人,就连我最亲近的人也不清楚我正在冒险做的事情。只有这里的马文队长以及我 的几名助手清楚这件事。但是今晚此案已经彻底结束了,感谢上帝,我获 胜了!”  这七个人瞬间都变得面色苍白,呆呆地望着他。他们眼中显露出难以抑制的敌意,爱德 华看出他们神情里隐藏的仇恨,说道:“或许你们觉得这件事还没有完。那好,我会听天由 命 的。但是,你们这些人的手下也无法做什么了,除了你们这些人以外,今晚还有六十个人会 被捕入狱。我要告诉你们,我在接手此案时,并不相信有像你们这种社团,我还以 为这只是 报纸上的无稽之谈呢。但我必须去弄清楚。他们告诉我这与自由人会有关系,于是我便前往芝加哥入了会。发现这个社会组织只干好事,从来不做坏事,那时我更加确信这些完全是报 纸上的无稽之谈罢了。  “但我还是继续进行查访。自从我来到这些有煤矿的山谷之后,我刚来到这个地方,就知 道我以前错了,那完全不是拙劣的故事。于是我便留下来进行观察。在芝加哥我从来没杀 过人, 我一生当中也从未制造过彳假钞。我送给你们的那些钱全都是真的,但我从来没有将钱用得这 样适当过。可是我知道怎样才能迎合你们的想法,所以我假装对你们说,我 是由于犯法而逃 走的。这一切都正如我所想的那样管用。  “我加入了你们犹如恶魔般的分会,你们商议犯罪计划时,我会尽力参与其中。可能人们 会说我与你们一样坏,他们愿意怎么说都可以,只要我最终能抓住你们就好。但是事实如 何? 你们毒打斯坦格老人那晚我也参加了。因为事先没有时间,我没能事先警告他。但是,波温, 当你即将杀掉他时,我拽住了你的手。彳假如我曾建议过一些事情,那就是为 了在你们当中维 持住我的地位,而这是一些我清楚我能够预防的事情。我没能拯救邓恩与孟席斯,因为我事 先根本不知道,然而我能亲眼看到杀害他们的凶手被处以绞刑。我事 先对切斯特_威尔科克 斯发出了警告,所以,在我炸毁他居住的房子时,他与家人一起躲了起来。也有许多犯罪是 我没能制止的,但是此时只要你们回顾一下,想一想为何你们要 杀害的人往往在回家时走了 另外一条路,或是在你们搜寻他时,他却留在了镇上,或是你们觉得他要外出时,他却深居 简出,你们就可以明白这都是我的功劳了。”  “你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内奸!”麦金蒂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喂,约翰麦金蒂,彳假如这能够减轻你的痛苦,你可以如此称呼我。你与你这类人是上 帝与任何善良居民的死敌。需要有一个人前往你们与受你们控制的那些可怜人们中间去 了解 情况。要达到这一目的,只有唯一一种方法,于是我就采用了这种方法。你们认为我是内奸, 但是我想肯定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把我称为救命恩人,是我将他们从地狱里解救 出来。我用了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在当地调查所有情况,掌握每一个人的罪行与每一个秘密。如果不是清 楚我的秘密已被泄露,那我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动手呢。因为镇里已经 接到一封信,它会为 你们敲响警钟。所以我只好提前行动。  “我没有其他的话要对你们说。最终,我要告诉你们,到了我的晚年,在我临终时,只要 我回想起我在这个山谷里所做的事,就会心满意足地安然离去。现在,马文,我不再耽搁 你 的时间了。把他们全都拘捕起来。”  还需要再对读者啰唆几句。史甘龙去给艾蒂谢夫特小姐送去了一封蜡封的信笺,他 在接受这件差事时,眨了眨眼,会意地笑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一位美丽的女子与一个蒙 面人 ,乘坐铁路公司派出的特别快车,以最快速度离开了这个险地。这是艾蒂与她的情人 在这恐怖谷里的最后行踪了。十天之后,老雅各布谢夫特担任主婚人,他们得以在芝加 哥完 婚。  这些死酷党人被押解到远离他们领地的地方去接受审判,使得其党徒无法威胁到那里的 执法者,他们枉费心机去试图为同党脱罪,花费了数额巨大的金钱(这些钱完全是靠从全镇 敲诈、勒索、抢劫得来的),结果仍旧白费心机。控诉他们的证词写得极为周密、明确而又证据确凿。因为写这份证词的人对他们的行为、组织与每一次犯罪活动的所有细节,以及他们 的辩护人习惯使用的阴谋诡计都一清二楚,因此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过了这 么多 年,死酷党人最终被彻底粉碎了。从此,笼罩在恐怖谷上空的乌云永远被驱散了。  麦金蒂在绞架上结束了他的罪恶一生,临刑时无论怎样悲泣哀号也是枉然。其他的八名 首犯也均被处死。此外还有五十多名党徒被判处刑期不等的徒刑。至此,波弟爱德华已经 大功告成。  然而,正像爱德华所预想的那样,这个故事还远没有结束。还有其他人要继续进行犯罪, 而且为数不少。泰德波温没有被送上绞刑架,其次是威拉比兄弟两个,此外这伙人中的 其 他几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也逃脱了绞刑。他们只是被判四年监禁,后来获得了释放,而爱德华 实在太了解这些人,他明白仇敌出狱之日也就是自己和平生活结束之时。这些党徒 发誓一定 要为其同党报仇雪恨,不杀死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丨有两次他们只差一点就得手了,毫无疑问,第三次谋杀很快就会接踵而至。爱德华无奈 地选择离开芝加哥。他改名换姓从芝加哥迁往加利福尼亚。艾蒂爱德华不幸去世,他的生 活一时失去了光彩。有一次他差一点就遭了毒手,他便再次改名为道格拉斯,躲藏在一个人 迹罕至的峡谷里,与一个叫巴克的英国人合伙经营矿场,借此发了财。最后,他发现那 些浑 蛋又一次追踪而来。他清醒地意识到,只有马上迁往英国才能安全。后来约翰道格拉斯又 娶了一位高贵的女子为妻,在沙塞克斯郡过了五年的舒服生活。这种生活最终所发 生的奇事, 前面已然介绍过了。  八 尾声经过警署的审理,约翰道格拉斯案被转交到上一级法庭。地方法庭认为他属于自卫伤 人致死,宣布无罪释放。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他尽快离开英国,”福尔摩斯在写给爱德华妻子的信里写道, “英国现在危机四伏,甚至要比他曾经逃过的那些危难还要凶险百倍。在英国,已经没有 你丈 夫能够安全栖身的地方。”  两个月之后,我们已经将这件案子逐渐淡忘了。可是一天早上,我们的信箱当中接到了 一封很莫明其妙的信。信上仅仅有几个很简单的字:“天啊,福尔摩斯先生,天啊! ”既 没有 地址,又没有署名。我看到这些离奇的语句,不由得有些好笑,但福尔摩斯却露出异常严肃的表情。  “这肯定是坏事,华生! ”福尔摩斯说道,双眉紧锁坐到一边。  夜里已经非常晚了,我们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进来告诉我们,有一位绅士有急事要见福 尔摩斯。紧跟在通报人后面的,是我们在伯尔斯通庄园所认识的朋友塞西尔巴克。巴克面 色极为阴郁,形容憔悴。  “我带来了非常不幸的消息,极为可怕,福尔摩斯先生。”巴克说道。  “我也极为担忧呢,”福尔摩斯说道。  “你没有收到电报吗? ”  “我收到了一个人写来的信件。”  “可怜的道格拉斯。他们后来告诉我,他的真名叫作爱德华,可是对我而言,他永远都是 贝尼托峡谷的杰克道格拉斯。在三周之前,他们夫妇二人一起搭乘巴尔米拉号轮船前往 南 非洲。”  “是的。”  “昨夜,这艘船已抵达开普敦。今天上午我接到了道格拉斯夫人的电报:  杰克在圣赫勒纳岛附近由于遭遇大风而不幸落海。没人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事故。  艾维道格拉斯”  “啊!原来是这样!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嗯,我能够肯定,道格拉斯的死绝对不 是意外,是有人在幕后周密安排并指挥的。”  “你是说道格拉斯死于谋杀吗? ”  “世界上没有这种意外事故的。”  “我也认为他是被谋杀的。这些万恶的死酷党人,这群该死的恶棍! ”  “不,不,先生,”福尔摩斯说道,“这里肯定有一个特殊的主谋。这并非是一个使用截短 了枪管的猎枪或拙笨的左轮手枪的案件。你可以说这是一个老对手犯下的案子。我认为 这是 莫里亚蒂的手法。这次犯罪行动的指挥者在伦敦,而不是在美国。”  “但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 ”  “因为下毒手的人是个不能接受失败的坏蛋,这个人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所做的所有事 都必定要达到目的。这样一个富有才智的人与一个庞大的组织联手去杀害一个人,就犹如 用 铁锤去砸胡桃,用力过度就会显得荒谬可笑,但这个胡桃自然轻易地被砸碎了。”  “这个人与此事有什么关系呢? ”  “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得知这些事,还是莫里亚蒂的一个手下走漏的消息。这些美国人是 经过仔细考虑的。他们与其他来自国外的罪犯一样,要想在英国作案,自然就与这个犯罪 首 脑合作了。从那时起,他们所要杀害的那个人的命运就已注定了。最初莫里亚蒂派出他的手 下去寻找准备杀害的人,然后指示他们应当怎样去处理此事。结果,当他见到波温 暗杀失败的报告之后,他就决定亲自出手了。你曾听见我在伯尔斯通庄园对贵友进行过警告,未来的 危险要比过去的更加可怕。我没说错吧? ”  巴克气得攥紧了拳头狠狠敲打自己的头,说道:“你是说我们只能听任他们为非作歹吗? 你是说没人可以将这个魔王绳之以法吗? ”  “不,我从没这样说过,”福尔摩斯说,他的双眼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我并没说他是无 法打倒的。但是你必须给我时间一我需要时间! ”  一时间,我们全都沉默不语,福尔摩斯却用炯炯有神的双目眺望着远方的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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