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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青春 1和2

书名:活着那些事儿 作者:纸纱窗 本章字数:5608

更新时间:2019年12月13日 16:08


长镜头

长镜头

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总有

一条伸向草甸的河

伸向天空

注入了银河

我们分在两个角落

装着

我们梦想的包裹

我们

一个是你

另一个

不再是我

1

又是一年冬天。

我和庆海走在江边,打算捡点船上掉下来或者丢下来的金属换烧饼。河面上的冰一个星期前就可以走人了,来往贩煤的大船已经休航,整条江都安静了很多。沉默了很长时间,庆海首先开口了:“船一停,连个扔破烂的都没了,还指望着开船的混顿饭吃呢!

“别指望船了,自从河上了冻连鸟都不从这条道上过了。你的生活费还多少?”我问他,头也没抬。

“你脑袋没事吧?早跟你说了:我妈这个月动手术,家里一共扔给我一百五。星期六晌午的那两碗馄饨是我最后的三块钱付的帐。”庆海有气无力地说。

“我那还剩四十多块钱,够不够咱俩撑到月底?对了,今天几号了?”我问,“噢,还有,你还打算追那妮子么?”

“今天二十一号,不算今天的伙食,一天两顿,顿顿馒头腌黄瓜应该能撑到月底。到时候再卖两本书凑够回家的路费。我对这天杀的学校彻底绝望了,一月放一次假,一次放上一天半,不够老子来回倒车的功夫呢!食堂那伙食——”

“问你话呢!你还打算追那妮儿不?咱俩的经济状况可不允许咱搞吃饭以外的事了!”我打断他的胡扯。

“追!咋不追?桂枝人不孬,长得也不算寒碜。再说了,咱追女朋友不花一分钱。现在咱俩能不能活着见到爹娘还是个问题呢,花钱追女人还不如弄箱方便面回来呢!”庆海一脸陶醉。

“那你追她有啥目的?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人,肉体食粮还没解决就开始追求精神享受。你小子早晚有一天饿死到宿舍里!”我面对沉醉于希望中的庆海有点恼火。

“你爱烦不烦,等我过上幸福生活了,我看你咋扯着我的腿求我!”青海倒挺乐观。

“等你生活幸福了,中国就没要饭的了。”我看着庆海的坏样,突然灵光一闪,“慢着,你小子是不是……是不是打算傍王桂枝?”

“滚你的,什么傍不傍的,我长得像小蜜吗?”庆海问。

“不像,差远了。”我据实回答。

“别贫了,你小子悟性也蛮可以啊。我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怎么样啊?大哥我出卖色相改善咱俩生活,你是不是要为高尚的我写份文章啊?”庆海得意洋洋地说。

“写什么文章?等你被人拒绝又跳楼自杀了我写篇悼文吧!她家境好也不到哪儿去,再说了,你就这么自信这事能成?”

“我跟你明说了吧,桂枝要是对我没意思我把整条船一个螺丝不落全咽喽!我上次偷偷给了她一个发卡,就是你姐掉在咱宿舍的那个,她第二天就带上了!你说她对我有意思没?”庆海说要吞船的时候把手豪气冲天地往身后的江面一指,但猛然发现江上一艘船也没了。似乎大铁船们真的害怕桂枝对庆海没意思,自己会被失去理智的庆海蹿上来啃甲板就集体逃难了。庆海只好尴尬地收回手指。

“你丫的混蛋,我说王桂枝脑袋上的发卡咋那么眼熟!我姐来看我一次容易呀?两挂香蕉我一共吃了两根,其中一根还是当着我姐的面吃的。要不然我才摊上一根。你小子缺不缺德,香蕉被你们一群禽兽瓜分了,临走你还顺了枚发卡,你投胎的时候是不是阎王爷打了个盹,错给你披了张人皮啊?”我气急败坏地骂道。

“是你姐掉地上的,还被人踩了一脚,都变形了,怎么到你嘴里成我顺的了?你小子这不是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么?我也不多叨叨了,你就看着哥哥我咋追女朋友吧!”庆海顺手扔了半截砖头砸在江面上,传来一声闷响。

“说不准……真说不准。”我还是不大信任。望着山后的夕阳点燃了云彩和杉树林。此时的落日像我们心中的美好愿望,火热却遥不可及。

2

庆海长得很壮,他说这一身肌肉块子是他爹天天练出来的。因为他爹常年赚国难财,最后被乡政府下了绊子,在全乡大会上点名批评。把他趁98年洪水卖棉被,03年非典卖黑心棉口罩、胡萝卜末板蓝根的事全摆了出来。当时他爹气得浑身发抖,再加上几千口子老少爷们和老少娘们指指点点,当时一激动就栽台上了。因为大会组织误认为这是他独特的忏悔姿势,所以半个小时以后大会结束了,他爹才被拉去医院抢救。大会组织人员在他上台前对他说:今天你是大会百分百的亮点。庆海他爹以为是自己捐税有功呢,上了台还用自信的微笑向台下的老乡们示意,并风度翩翩地向主席台挥了挥手。当他正盘算有没有奖杯的时候才意识到和自己并排站着的不是杀人的就是劫道的。

自从在大会上露了脸,庆海的爹立即从全村知名的知识分子升级为全乡知名的腐败分子。这给他生活带来了一系列变动,首先是中学校长的一封慰问信,问他是自愿辞了教师的工作还是让全体师生在校会上再集体送行。于是他被迫自愿地辞了语文教师的差事。但任何跟知识或技能沾边的职业都不选择他,所以万般无奈下来到码头装卸煤炭。装煤惟一的好处就是没人歧视你的曾经,也不会在意你的过去你是何许人也。就算你文化运动的时候跟毛爷爷握过手,来到这儿也只得绷着胳膊干活。好在庆海爹常年抽学生,抡得俩肱二头肌跟臀大肌似的大,日子也一天天撑了下来。

爹出事前,庆海一直是个苗子,因为他一直相信“虎父无犬子”。当他爹被学校开除了,庆海一时成了二流子们的笑料,笑话老高家老子不如儿子。庆海于是冲上去搏斗,第一仗就牺牲了一颗门牙和两行鼻血。第二天又干了一仗,这次脑门上赚了两个大包和一条血道子,不过拔了那小子一撮头发,据说还把对方的眼角啃破了。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笑话他了,因为一个打架能用上牙的人是很可怕的,像泰森。

庆海也在战役中吸取了教训:想打架就要抛开读书人的眼镜和斯文。于是他开始堕落成一个混子,上课迟到不说,还当堂睡觉;当堂睡觉也就罢了,还打呼噜说梦话。成绩像比萨斜塔上的铁球一落千丈。他爹卸煤回来得知此事,看在眼里,气在手上,一巴掌抽的庆龙脸黑了半张,问他咋回事。庆龙一句话顶得老爹差点操了菜刀:俗话说嘛:犬父无虎子。“啪!”的一声,庆龙的脸全黑了。“你个狗日的有种再讲一遍!”庆龙他爹让老实了十三年的庆龙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丧失理智,当天把亲儿子绑上抽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庆龙胖了一圈。

庆海留着三七分头,他说这是来这个破高中才敢留的。因为他爹只欣赏哲理性很强的平头。每次谈及其他发型,他爹总是千头一律的批判。“头上一道沟,不是流氓即小偷”,这是说分头;“乍一看跟脑袋上顶了个豪猪似的”,这是说刺头;“他娘的,又碰见个化缘的”,这是说光头。每次庆海试探性地寻问可否转变发型,总会换来毫不犹豫的一巴掌:“你要敢换发型老子立马给你换个脑袋!”庆海回忆儿时最时尚的发型,是三个月没剃

的平头长得很长。他说那两天是他十五个年头里最幸福的时光。听了他的话我心里蓦地掠过一丝熟悉的味道。

我和庆海是来到市五中后认识的。我们分在一个宿舍,又是上下铺的关系,我很高兴能和宿舍里最浑的混子睡上下铺,因为我骨子里存着儿时的不羁,能远离父母到学校住宿就压根没打算继续乖下去。于是很快我就和庆海建立了友谊。当我问他为了嘛跟我走这么近的时候,他说:“我第一天下床时踩住了你脑袋,我说对不起,你小子一点不急。要是换成我,我就把踩人的小子按地上狂跺半分钟。我觉得你很和气,跟其他人人不一样。”我说:“当时你要再瘦一点儿,没准儿我真得修理你。但考虑到我的大腿可能拧不过你的胳膊,为了安全起见我才忍气吞声的。”“去你的吧!别贫了,我说不过你。中考的语文老子写了一首长诗,估摸着最少四十分,最后成绩下来,娘的,语文一共才得了二十八分。”庆海总爱跟我叨叨他的往事。似乎在他的过去有一份很珍贵的回忆,只是不愿向他人提及。

庆海比较热心的一方面是足球,经常跟我聊英超、法甲,弄得我有时候都有拿他当球大脚开出的欲望。记得有一天生物老师正在讲解精子和卵子受精的过程。“这个精子首先要穿过透明带与卵黄膜,然后——”熟睡中的庆海忽然大吼一声:“进啦!”生物老师一脸惊愕,继而摔书离去。庆海茫然地问我:“老师怎么了?”我淡淡地说:“被精子吓跑了。”从此,庆海在校内名声大噪。他那一声“进啦!”也成了班内众人的口头禅。

我和庆海就读的高中是一所纯粹的误人子弟专用学校。据说语文老师从中学毕业生中直接选拔出来的;数学教研组组长是退休的居委会会计;体育老师中有一个因嫖娼被开除的菜市场管理员;微机老师在学校后开了一个二层网吧做网管;宿舍监管处的老头向学生兜售香烟,并承诺只比外面贵五角钱……我和庆海一直在探讨以后的出路,每次都是一个结论:如果混不下去了,就回市五中来教育下一代吧。

庆海看中的姑娘叫王桂枝,是班里的宣传委员。大概是经常向大家通告消息,发号施令,所以庆海觉得追上这么一个女孩子特别有面子。桂枝的爸爸是农民,从她本人的名字就反映出来了。据说当年山洪暴发,桂枝她妈没跑及,被泥流卷走,正巧抱住院子里的桂树,才幸免于难。大水三天后退了,桂枝的爹正伤心地往家里赶,忽然发现自家树上坐着一个人,再一看,原来是桂枝她妈!三天三夜没合眼,桂枝她妈早没人样了。还有那棵桂子树,连果带叶都被她吃光了。桂枝他爹望着光秃秃的桂树枝子怔了许久,决定给将来的儿子或女儿取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男孩就叫桂树,女孩就叫桂枝。

当一家人知道是个女孩的时候,都表示十分沉痛,因为在农村,家里没有儿子来续脉是很忌讳的一件事,被认作大大的不孝先祖。如果你听说农村有户人家添了个丫头,便屁颠屁颠地跑去道贺“恭喜恭喜,添一千金”,那你连怎么从这户人家出去都是个问题。而这一年又赶上计划生育,一家人只准生一胎,多一胎5000块,比米其林轮胎贵不止20个。但桂枝的爹却很乐观,认为这丫头是上天赐的,于是喜笑开颜地跟老婆回忆那年桂树上的事,并要给她取名桂枝。众亲友一看不妙,以为他受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便七手八脚地按住他要掐人中并劝他想开点,说闺女其实也挺好的。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意思表达清楚。大家一看他并没疯,只是看开了,认为女孩男孩都一样,于是又异口同声地摇摇头说:“真他妈疯了!”

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安静地过了下去。全家人只有桂枝的爷爷不大习惯他的名字。当年鬼子来挖煤窑,爷爷跟一个白人买办骂了起来。但白人骂人的时候中英混杂,呜噜嘛哩的把他惹怒了,一拳打掉了买办的一颗牙。鬼子知道了二话没说,先抽了二十军鞭,又让他跟饿了一天的军犬搏斗,折腾得他死去活来。老人家于是跟鬼子结下了不解之仇。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下午,桂枝的妈正在门外抱柴火,准备做饭,远远的看见桂枝放学回来,就喊了一声:“桂枝,来啦!”年过八十的桂枝爷爷半昏睡着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见呐喊声忽得脸色大变,以五十年前的速度冲到墙角。操起一条钢叉就往大门外窜。他老人家一脚踹开大门,四下张望破口大骂:“狗日的,鬼子在哪儿?爷爷我今天非得叉死他……”却只看见吓得呆若木鸡的儿媳妇跟孙女。

桂枝是班里为数不多的考进来的。因为成绩差的直接拿高价来上高中,而成绩好的没有特殊情况谁也不上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混日子。桂枝本来可以上一所重点高中,可她爹偏偏跟这学校的宣传主任兼英语老师兼后勤主任金大喜是小学同学,并听金大喜说市五中为了庆祝建校六周年,决定给考入的学生减一部分学费。这个借口实在白痴,明年开学就要庆祝建校七周年减免学费。桂枝在父亲大人的强迫下,只得报考市五中。桂枝她爹一直强调:学校不重要,只要你肯下功夫,肯吃苦,在哪儿都能上大学。只是桂枝的爹并不清楚大学之间的差别,将大学归为一类。殊不知有的大学要求六七百得高考分数;而有的大学只要听说你高考失利就会邀请你前去受教,专门为社会提供无业游民。

其实桂枝的爹说的也有道理,把一块面包扔进奶油桶里,就变成了奶油蛋糕;如果把它扔到粪坑里,照样变成美味可口的蛋糕——至少在屎壳郎看来是这样。

因为与市重点高中无缘,桂枝在中考前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红着双眼进了考场。整个考场里只有一半的人来参加考试,剩下的都是准备好拿高价的。考到一半睡着了,都是些自知无望却无奈家中父母尚存一丝希望的人。考到最后一场时,偌大的教室四十张桌子空着三十张。如果说考生的自弃让桂枝失望,那监考老师的一举一动则让她彻底对市五中绝望了——整个考试过程中,老师的脸一直埋在《齐鲁晚报》后面,偶尔几次探出头来也只是扫视一下墙上的挂钟,又匆匆地把脑袋收回去,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水族馆里那行动迟缓的有壳动物。快收卷子的时候,乌龟把壳收了起来垫在屁股下开始发呆。忽然冷不丁地用拇指和食指顶在鼻翼两侧,迅速弯下腰,随着一声汽笛似的声音,手上挂着一条天然橡胶似的东西闪闪发光。他随即无限爱意地抚摸讲台侧面,直到侧面出现一幅淡雅的中国山水画。庆海听说这事儿倒没像桂枝一样油然升出一股绝望,而是称赞道:“他妈的,肯定是个美术老师,居然用鼻涕作画,果然不同凡响!过两天我得去美术组拜访拜访,问问他收不收徒弟。”

最终庆海的拜师结果是发现整个美术组只有一男一女俩老师。女的专修书法并精通狂草,据说是在欣赏了毛爷爷的作品后才修的狂草。所以直接导致她的作品必须一气呵成,中间稍有停顿便会使创作搁浅,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写到哪儿了。而男老师只能画画正方体、圆柱一类的素描,带点色彩就摸不清楚了。相传有一次学校组织参观美术馆他指着张大千的一幅仿制品,看看注释对学生讲解:“这幅作品的作者是在中国美坛举足轻重的元老级人物——张大干,从他的名字就听得出他是个干劲十足的人,在他的创作生涯中……”

庆海拜师的事儿也搁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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