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年10月28日 18:24
大厅中来回踱步,交替搓揉着双手,额头上汗涔涔的。
石二妹见状,自知失言。
往事如烟,涌上心头——自从石德天被划成右派分子遣送回老家后,就是这个苏文书,每一次登门,准没好事,不是通知丈夫去公社开会挨批斗,就是挂着“五类”(地、富、反、坏、右)分子的牌子游村......久而久之,造成了丈夫一见到他,或说到他就胆战心惊。
石德天往左靠去,重新躺回沙发中,闭上眼睛。
过了很长时间,石二妹总算平静了一些。她坐到沙发前,捧过丈夫冰凉的双手搓揉着,从手背、手心、手腕直到每根修长的手指。
良久,她才贴近丈夫,目不转睛地看着丈夫:“德天,不用怕,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即将过去了......”
石德天慢慢地睁开眼,瞅着妻子,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双臂,轻轻触摸她削瘦的胳膊、肩膀和脊背,同时再度闭上眼睛,闭得更紧,以免泪水夺眶而出。
石二妹透过泪翳,凝视丈夫。她知道丈夫不是那类人,无论是在校内,还是在家里,丈夫的举止言谈都很正直,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她知道,丈夫是条硬汉,决定了的事,是不轻易改变的。
她爱的就是丈夫这种顽强的性格和忘我的精神。但当她想到丈夫被错划成右派分子遣送回老家,执迷于养鸡,耗尽了全家所有的积蓄,连家中的口粮也让鸡吃光了的日子,禁不住背过脸去,两肩开始激烈地抽动起来。
石德天呆住了。
半晌,他伸出双手,抚摸着妻子抖动的双肩,抚摸着她那已经夹杂有几根白发的头发。几颗晶亮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缓缓地滴落下来,洒在他的臂膀上。
这泪水,翻动起石德天心中千种滋味,万般情愫。他正待要说什么,只见石二妹贴近他的鬓角和面颊,哽咽着说:“德天,这次苏文书总算是做了一回好人,送来了天大的喜讯。”
石德天深情地为妻子擦干眼角上的泪水,感慨地说:“是啊!世事难料,真是喜从天降啊!”
石二妹紧攥住丈夫的双手,使劲咬住下唇,过了好一阵,才吃力地叹息道:“德天,别想那么多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然而,过去的事情真的会“永远过去”吗?
不!事情既经发生,就是一种存在,就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被记录下来,在历史上,在社会生活中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影响着今天和今后的人们。
对石德天来说,更是如此。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整个大厅依然沉浸在幽暗灯火中。墙壁上的挂钟不慌不忙轻声嘀哒着,指针从九点、十点、十一点直至午夜,又指向凌晨。而此时的石德天躺在沙发中,双臂搁在两侧扶手上,左手悬垂,右手五根削瘦的指头支撑着宽阔凸出的额头,微闭两眼,像在沉思,又像是昏昏欲睡。
石二妹也仍然坐在沙发旁。夜气清冷,她裹上披肩,一手托腮,不时瞥瞥石德天。墙上,“舵手”依然翘首傲视,“滔天巨浪”则铺天盖地几乎要吞噬一切。
石二妹记不清自己曾经陪伴丈夫度过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直到今天,此刻,她才领悟到此中的全部涵义。她明白,苏文书的登门报喜,在石德天胸中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石德天虽然闭着眼,但并没有入睡,他也不可能入睡。那在村中度过的岁月,那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正在像电视剧般一幕幕重现,在他的脑海中呼啸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