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4年12月31日 00:22
的威胁,甚或正在发生,这样做就很不明智了。
奥勒留继续坚持不懈地推行哈德良发起的法律改革。他增加了法院开庭的天数,缩短了案件审理的时间。他经常亲自充当法官,对严重犯罪毫不手软,但通常还是仁慈的。他设计出专门的法律措施,保护被监护人免受不诚实的监护人的侵犯,保护债务人免受债权人的侵犯,保护各行省免受总督的侵犯。他默许遭到禁止的长老会起死回生,把一些民间社团(主要是丧葬协会)合法化,使它们成为有资格继承遗产的法人,并为安葬贫穷市民建立了一笔基金。他对“供养政策(alimenta)”进行了其历史上范围最广泛的扩展。在他妻子去世之后,他创立了一笔帮助年轻女性的捐助基金;有一幅浅浮雕表现了这点:受到这种帮助的女孩子簇拥在年轻的福斯蒂娜身边,后者把小麦倾倒进她们的裙兜里。他废止了男女混浴的习俗,禁止给演员和角斗士过高的赏金,根据各城市的财力限制他们在竞技比赛上的花费,要求在斗剑比赛中使用钝头剑,针对血腥残忍的习俗所允许的所有竞技比赛,消除了竞技场上的死亡。人民爱他,但不喜欢他的法律。当他为马科曼尼人战争而征召斗剑士入伍的时候,平民百姓发出了不乏幽默感的愤怒呼喊:“他是在拿走我们的娱乐,他想强迫我们成为哲学家。”罗马正在准备接受清规戒律,但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他作为一个哲学家的名声,以及哈德良和安东尼治下的长久和平,鼓励了内部的叛乱者和外部的野蛮人。162年,不列颠爆发叛乱,卡狄人入侵罗马日耳曼,帕提亚国王沃洛加西三世(Vologases III)对罗马宣战。奥勒留挑选了精明能干的将领去平定北方叛乱,但他委派卢修斯担当出征帕提亚的重任。卢修斯只到了安条克便止步不前。因为美丽迷人、多才多艺的潘西亚(Panthea)就生活在那里,卢西恩(Lucian)认为一切尽善尽美、一切雕塑杰作全都集于她一身;除此之外,她还有曼妙迷人的声音,熟练弹琴的纤指,以及饱读诗书的头脑。卢修斯见到她,便像吉尔伽美什(Gilgamesh)一样,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沉湎于享乐、打猎,最后是放荡,与此同时,帕提亚人长驱直入,进入了惊慌失措的叙利亚。奥勒留对卢修斯未作评论,而是给卢修斯的副手阿维狄乌斯?卡西乌斯(Avidius Cassius)寄去了一份作战计划,他杰出的军事才能帮助了这位自身也很有能力的将军,不仅把帕提亚人赶过了美索不达米亚,而且还把罗马的旗帜再一次插在了塞琉西亚和泰西封。这一回,这两座城市被烧为平地,以免再次充当帕提亚人发动战争的基地。卢修斯从安条克凯旋而归,回到罗马,他宽宏大度地宣称,奥勒留应该分享胜利的荣耀。
卢修斯带回了这场战争中一位看不见的胜利者——瘟疫。它最早出现在被占领的塞琉西亚的卡西乌斯的军队中;瘟疫传播得如此迅速,以至正当帕提亚人为他们的神明复仇而感到高兴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军队撤到了美索不达米亚。撤退的罗马军团把瘟疫带到了叙利亚;卢修斯让其中一些士兵参加了他的凯旋行军,他们把瘟疫传染给了他们所经过的每一座城市,以及他们后来被派驻的每一个地区。古代历史学家所告诉我们的,更多的是瘟疫带来的浩劫,而不是瘟疫的性质;他们的描述暗示了这场瘟疫可能是斑疹伤寒或腺鼠疫。盖伦(Galen)认为,它类似于在伯里克利(Pericles)统治时期蹂躏雅典人的那种疾病:在这两种情况下,黑色的脓疱几乎遍布整个身体,患者饱受嘶哑咳嗽的折磨,“呼吸中散发着恶臭”。瘟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小亚细亚、埃及、希腊、意大利和高卢;一年的时间里(166—167),它所消灭的人口超过了这场战争的损失。在罗马,一天之内就有2000人死于瘟疫,其中包括很多贵族;尸体被成堆成堆地运出城外。在这个无形的敌人面前,奥勒留茫然无助,他尽了一切努力来减轻瘟疫所带来的祸害;但他那个时代的医学、科学给他提供不了任何指导,瘟疫一路肆虐,直到它帮助人们形成了免疫力,或者杀死所有病毒携带者。影响是无穷的。很多地方的人口被席卷一空,以致重新回到了遍地蒿莱或一片荒漠的状态;粮食生产急剧下降,交通运输混乱不堪,洪水摧毁了大量粮食作物,饥荒紧跟着瘟疫接踵而至。标志着奥勒留统治时期开始的“幸福欢乐”消失不见了;人们陷入了手足无措的悲观主义,成群结队地去寻求占卜师和神谕的帮助,用熏香和供奉把祭坛搞得乌烟瘴气,到任何能够提供安慰的地方去寻求安慰——到鼓吹人的不死和天国平和的宗教中去寻求安慰。
就在国内陷入重重困难的时候,传来了多瑙河沿岸各部落——卡狄人、夸迪人、马科曼尼人、埃阿热格人——渡过多瑙河的消息。他们打败了一支2万人的罗马驻防部队,正畅通无阻地涌入达西亚、雷蒂安、潘诺尼亚、诺里库姆;有些部落已经越过了阿尔卑斯山,打败了派来抵挡他们的每一支罗马军队,如今正在围攻阿奎莱亚(威尼斯附近),威胁着维罗纳,使意大利北方的富庶良田沦为废墟。之前从未有过日耳曼部落如此团结一致的行动,也不曾如此近距离地威胁过罗马。奥勒留以惊人的坚决果敢采取了行动。他把哲学的快乐搁置一旁,决定亲自披挂上阵,奔赴沙场,他预感到那将是自汉尼拔(Hannibal)以来罗马最重大的一场战争。他征召警察、斗剑士、奴隶、土匪和蛮族雇佣军加入因战争和瘟疫而兵力锐减的罗马军团,从而震惊了整个意大利。就连众神也被征召来服务于他的目的,他出高价请来外族信仰的祭司,依据他们各自不同的宗教仪式,为罗马祭祀神明;他本人供奉的献祭是如此奢侈,以至一个风趣之士传播了一条据说是白公牛带给他的口信,求他打胜仗时不要赢得太过分了:“你要是旗开得胜,我们可就遭殃了”。为了在不征收特别税的情况下筹措战争经费,他在广场上拍卖了皇宫里的衣物、艺术品和珠宝。他采取了谨慎小心的防御措施——给从高卢到爱琴海的边境城镇修筑了防御工事,封锁了进入意大利的通道,贿赂日耳曼人和斯基台人的部落,让他们从背后攻击入侵者。他拿出了在一个憎恨战争的人身上更加令人敬佩的干劲和勇气,把他的军队训练成了一支纪律严明的武装力量,率领他们打了一场艰苦的战争;他用自己的战略技巧运筹帷幄,从阿奎莱亚赶走了围攻者,甚至一路把他们赶到了多瑙河,直至把他们几乎全部俘获或杀死。
他懂得,这次行动并没有终结日耳曼人的威胁;但想到局势暂时已经安全,他便跟同僚们一起回到了罗马。在回来的路上,卢修斯死于中风,像政治一样没有慈悲心肠的流言飞语悄悄传开了,说奥勒留毒死了卢修斯。从169年的1月至9月,皇帝一直在家里休息,放弃了那些让他虚弱的躯体濒临崩溃的种种努力。他患有胃病,这常常让他虚弱得不能交谈;他通过节食来控制胃病,一天只吃一顿,而且吃得很少。那些熟知他的身体状况和日常饮食的人,都对他在宫廷里和战场上所付出的劳动感到惊讶,便只好说,他在决心上的坚定弥补了他在体力上所缺乏的东西。有几次,他召来当时最有名的医生——帕加马的盖伦,并称赞他所开出的朴实无华的治疗办法。
或许,国内一连串令人失望的事,加上政治和军事危机,加剧了他的病情,使他在48岁之年便垂垂老矣。他的妻子福斯蒂娜——她那漂亮的脸庞通过很多雕像传到了我们手里——可能不曾跟这位哲学的化身分享过床笫和餐桌上的快乐;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人,渴望快乐的生活,而不是他严肃的本性所能给予她的那种生活。城里的闲言碎语说到她的不忠;一些滑稽剧把他讽刺为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甚至提到了他的情敌们的名字。像安东尼对待母亲福斯蒂娜一样,奥勒留也一言不发;相反,他还把那些被怀疑是奸夫的人提拔到了更高的职位上。他对福斯蒂娜极尽温柔和尊重,在她去世(175年)之后把她祀奉为神,还在他的《沉思录》中感谢神明让他有“一个贤妻,她是如此温顺,如此柔情,如此大方”。现有的证据都不能证明人们对她的指控。他对她的爱饱含着激情,在他写给弗朗托的一些信中,这种激情依然温暖如初;她为奥勒留生下了4个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在童年时代就夭折了,幸存的那个女儿因为卢修斯的放荡生活而黯然神伤,在他死后便独守空闺。双胞胎儿子出生于161年,其中一个刚生下来便夭折了,另一个便是康茂德(Commodus)。那些传播流言飞语人说他是一个斗剑士送给福斯蒂娜的礼物,他穷尽自己漫长的一生,力求证实这个故事。但他是个英俊潇洒、精力充沛的少年;不难理解,奥勒留溺爱他,以提名继承人的象征方式把他介绍给罗马军团,聘请罗马最好的老师,为的是把他打造得适合君临天下。但这个年轻人更喜欢奖杯、跳舞、唱歌、狩猎和击剑;他发展出了一种不难理解的对书本、学者和哲学家的厌恶,而喜欢与斗剑士和运动员厮混。很快,他就在撒谎、残忍和说粗话上超过了自己的所有同伴。奥勒留太善良了,不可能给他足够的惩戒,也不可能抛弃他;他依然希望教育和责任会让他平静下来,让他成长为一个国王。这位孤独的皇帝,消瘦憔悴,胡子拉碴,眼神因为焦虑和失眠而疲惫不堪;他只能从妻儿那里转过身来,埋头于治理国家和指挥战斗的任务。
中欧各部落对边境的侵袭只停止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在这场旨在摧毁一个帝国、使蛮族获得自由的斗争中,和平只不过是一次停火而已。169年,卡狄人入侵莱茵河上游的罗马地区。170年,卡乌基人进攻比尔及亚,另外一支大军围攻萨米泽盖图萨;科斯托博契人穿越了巴尔干半岛,进入希腊,洗劫了埃莱夫西斯的众神殿,那里距雅典14英里;摩尔人从非洲入侵西班牙,一个新兴的部落——伦巴第人——第一次出现在莱茵河畔。尽管被打败了一百次,但这些繁殖能力惊人的蛮族人却发展得越来越强大,而生育率很低的罗马人却越来越弱小。奥勒留认识到,如今面临的是一场生死之战,一方必须消灭另一方,否则就完蛋。只有一个在罗马人和斯多葛学派的责任感方面接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如此彻底地把自己从一个神秘主义哲学家转变成一个有能力的、成功的将军。哲学家依然在,只不过隐藏在皇帝的甲胄之下;就在第二次马科曼尼人战争的喧嚣混乱中,在他驻扎在格兰纳河畔面对夸迪人的营帐里,奥勒留写下了《沉思录》这本小书,今天的世界正是凭借这本书记住了他。这个身体瘦弱、容易犯错的圣徒,不倦地思考着道德与命运的问题,同时率领一支大军投身于一场改变帝国命运的冲突,这篇文章对他昙花一现的展示,呈现出的是一幅最为贴切的图景,从中可以看出时代是如何使它的伟大人物永存不朽。白天对萨尔马提亚人穷追不舍,夜晚他能够满怀同情地写到他们:“一只蜘蛛为抓到一只苍蝇而洋洋自得;一个人为抓到一只野兔而洋洋自得,还有人为了捕获到……萨尔马提亚人而洋洋自得。……这些不都是强盗吗?”
尽管如此,他还是与萨尔马提亚人、马科曼尼人、夸迪人、埃阿热格人战斗,整整六个艰苦的年头,终于打败了他们,带着他的军团向北进军,远至波希米亚。很明显,他的计划是要用海西山脉和喀尔巴阡山脉作为新的边界;倘若他成功了,罗马文明可能就让日耳曼人像高卢人一样,在语言上是拉丁文,在遗产上是古典的。但就在他的成功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大惊失色地得知:阿维狄乌斯?卡西乌斯在平定埃及的叛乱之后,宣布自己为皇帝。奥勒留赶忙议和,让蛮族人不由大吃一惊;他仅仅吞并了多瑙河北岸一条10英里宽的狭长地带,并在南岸留下了强大的驻防部队。他召集了手下的士兵,告诉他们,只要罗马愿意,他会欣然把自己的位置拱手交给卡西乌斯,并承诺宽恕这次叛乱,然后挥师进入亚洲,去跟卡西乌斯会合。在此期间,一位军官杀死了卡西乌斯,叛乱瓦解了。奥勒留穿越了小亚细亚和叙利亚,来到亚历山大城,像恺撒一样为自己被剥夺了宽恕的机会而抱憾不已。在士麦那、亚历山大和雅典,他独自走上大街,身边没有一个卫兵;他披着哲学家的斗篷,去听当时一些最重要老师的讲课,加入他们的讨论,说希腊语。在雅典逗留期间,他被许多伟大的学术流派授予教授之职——柏拉图学派、亚里士多德学派、斯多葛学派和伊壁鸠鲁学派。
176年秋天,经过将近7年的战争之后,奥勒留回到了罗马,罗马城为他举行了一个凯旋仪式,把他奉为帝国的拯救者。皇帝让康茂德跟他一起出现在凯旋仪式上,让这个15岁的少年作为他的共同统治者登上王座。这是将近一个世纪以来,过继的原则首次被搁置一旁,世袭统治得以恢复的时刻。奥勒留深知,他给帝国招致了怎样的危险;但如果拒绝把皇位传给康茂德的话,康茂德和他的朋友们就会发动内战,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们千万不要用后见之明来判断他,罗马也没有预料到他对儿子的这种爱所带来的后果。瘟疫已经偃旗息鼓,人们开始再次感受到幸福快乐。首都遭受的战争损害并不大,财政开始好转,经济异常繁荣,税收负担不重;在边境上战事频仍的同时,国内的贸易却繁荣兴旺,到处都能听到硬币叮当作响。这是罗马大潮及其皇帝声望的顶峰;全世界都向他欢呼致敬,称赞他同时是一个军人、贤哲和圣徒。
但是,他的胜利并没有让他受骗上当;他深知,日耳曼人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确信,未来的入侵只能通过积极的扩张政策来阻止,必须要把边境延伸到波希米亚的苍茫群山。178年,他带着康茂德启程,奔赴第三次马科曼尼人战争。他们渡过了多瑙河,在一次漫长而艰苦的战役之后,再次打败了夸迪人。抵抗力量已经片甲不留,他打算吞并夸迪人、马科曼尼人和萨尔马提亚人的领土(大致为波希米亚和多瑙河地区的加利西亚)作为新的行省;而就在这时,他在文多博纳(维也纳)的营地里病倒了。感觉到大限将至,奥勒留把康茂德叫到自己身边,告诫他要继续推行如今几乎就要大功告成的政策,把帝国的边界推进到易北河,实现奥古斯都(Augustus)曾经的梦想。接下来,他拒绝一切饮食。第六天,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起身下床,把康茂德作为新皇帝介绍给军队。回到长榻上,他用床单盖住自己的头,片刻之后,安然辞世。当他的灵柩运抵罗马的时候,人民已经开始把他当作神来祭拜,这尊神只是暂时同意生活在这红尘俗世之中。
(本文摘译自:Will Durant,1944. Caesar and Christ.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Ltd.)